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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年的旧梦落了灰,还是太好了,不想醒。
祝饶终究是从那个南方的潮湿夏季惊醒了。
一瓶生理盐水加一瓶左氧得吊上三四个小时,项云海大概是今天神经太紧绷,这会儿趴在祝饶床边睡着了,大手还安抚地搭在祝饶的小臂上。
祝饶稍微动了动,除了还有点乏力外已经没什么难受的,烧退下去了。
没想到他刚这么一动,项云海就醒了。
男人睡得还有点迷瞪,醒了下意识地去摸祝饶的额头,哑着声嘀咕了一句:“嗯,退了。”
祝饶见他重新组合全身骨骼一般坐直起来,皱着眉按揉颈椎,一边莫名地想笑,一边心情又有点复杂。
仰赖小时候猫着近视眼看谱练琴,以及长大了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地打游戏,祝饶的颈椎一直不大好。后颈跟背相连的位置凸出一块骨头。
那会儿项云海总是边嘲笑他十来岁就得老年病,边把他拽上摩托车后座,带着他,满城地找最好的老中医正骨。
如今在项云海的精心养护下,祝饶各种毛病都好了不少,也包括颈椎。
倒是项云海,迈入人生的第三十载,一个人管偌大一个公司,天天忙得像陀螺,再不是以前的朋克男青年,于是也终于跟他自己口里的“老年病”狭路相逢了。
“怎么?”
项云海见床上的祝饶神色莫测地瞅着他,问。
祝饶撇撇嘴,也不搭理他,直接翻了个身背过去。
“嗬。”项云海给气笑了,单手就轻而易举地把祝饶翻回来,“你还敢跟我甩脸子?知不知道你哥今天找你找多费劲啊?光超速给拍的罚单都七八条了,一晚回来尽收交管局短信了。”
“你才不是我哥。”
祝饶被翻了过来,挣扎无果,索性把被子拉上来,脑袋缩进去,反正就是不看项云海。
“我不是你哥谁是?”
“我孤儿,没哥。”被子里传出的声音瓮声瓮气。
项云海把小孩儿从被子里挖出来。
祝饶不爱户外运动,加上这一两年身体跟精神状态才堪堪好些,项云海自然也不放心他到处跑,因而常年在家捂着,皮肤有点苍白。
苍白的脸上红红的鼻尖很明显,像在雪地里扔了一枚杨花萝卜。
项云海是不细心,倒也不是木头,养了小孩儿这么多年,这要还看不出小孩儿在闹别扭,要么就是眼瞎,要么就是脑残。
“闹什么别扭呢?是不是雨下太大了,又雷鸣电闪的,害怕?怪我没早点儿去接你?东三环真的是堵,又下雨,路况太差了。我已经比预计出发时间提前了,还是给堵路上,后来又追尾了,真不是故意的。
“我保证,下次再有这种天气肯定再提前点儿,预留充分的时间,好不好?”
祝饶说:“再提前,你这午饭还吃不吃了?你总不能吃一半就跑,把人家约会对象一个人扔那儿吧?人家肯定得不高兴。”
项云海没嗅出祝饶话里分明的酸味,还在当固定答案填空题解答:
“那不会,人徐小姐挺客气的。我今儿还跟她聊你了,我说我有个弟弟在首音钢表系,现在做职业钢琴家呢,她特别感兴趣,跟我要了张你月底音乐会的票。
“后来暴雨下大了,我说你还在学校,她还催我快点去接你,人不错。”
其实对那位徐小姐,项云海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就是一个相亲对象,或许也是未来的结婚对象,总之家里人乐见其成,他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们这个圈子,谁不是强强联合?这不是什么稀罕事。
所以他说这番话的重点并不在于夸赞徐小姐,他的重点是“她要了你音乐会的票,她对你感兴趣,她有品。”
就像拿了颗宝贝珍珠四处与人展示的人,回来对夸奖他的珍珠的看客侃侃而谈,明面上是在说看客,实际不过是隐晦地炫耀自己的宝贝。
可是听到祝饶耳朵里,重点就成了“她很客气,她好大度,她人不错。”
隐秘的得意与炫耀未能传达,毕竟在祝饶自己眼里,他也算不得什么宝贝珍珠。
躺尸老板
“……我困了,要睡觉,你先出去吧。”祝饶再次翻了个身背对项云海,闷闷地说。
“嗯,行,你发烧,是该多睡睡。明后天别去学校了吧,我帮你跟辅导员请个假。”项云海什么也没多想,像往常一样,兀自为祝饶规划了一番。
随即站起身,仰头看了看吊瓶里还剩五分之一的液体,又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十点二十,你先睡,我十点四十进来给你下吊瓶。”
临出门前仔细端详了祝饶一番,后者不看他,他只当小孩儿一时还没跨过那道别扭的弯,没放心上。
项云海给祝饶把微微自来卷的刘海拨到一边,又再次把被子掖好,这才转身出了祝饶的卧室。
房门“咔哒”一声合上,祝饶翻身仰躺,沉默地看着天花板。
这间房子他也跟项云海一起住了好些年了,刚搬进来的时候,他的精神状况还很差,每个月都要去医院复诊,项云海天天定时定点看着他吃药。
七年前他刚来京城跟项云海住的时候,项云海还住在内环的高层大平层。
那里生活各方面都便捷些,但自从项云海有天出门回来,看见他打开了落地窗,双眼发直地往底下看,就立马决定搬家了。
后来搬来了这里,他还是常常解离,每每练着琴、看着书,甚至吃着饭,下一刻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忽然惊醒。灵魂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茍且在这具躯壳里,另一半被生生抽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