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来自他本性的厌世情绪在冒头。
他想说“那又如何,与我何干呢?”还想说“您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论那两个人以前各自有怎样的人生,以后他们都注定要绑定在一起过一辈子了。幸或不幸,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所幸徐静扬也没有期待祝饶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言辞跳跃:“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因为我没办法爱上别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
“可是,如果真的要结婚的话,还是跟自己爱的人结比较好吧。毕竟再怎么角色扮演,爱和不爱的样子还是很明显的——你觉得呢?”
祝饶忍不住了:“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啊。”
他不知道那两人是否真的足够相爱,但他知道爱意是可以被日日夜夜的相处、耳鬓厮磨的惦念所滋养、发芽、开花的。
因为项云海那么好,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
“嗯,大概吧。”徐静扬笑了一下,依旧冷淡,那笑容就显得很机械和敷衍。
她说完这些,就踩着高跟鞋走了,哒哒哒哒,连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都是冷静的。
祝饶只觉得疲惫和空乏,并不想深究她神神叨叨的话背后的含义。
散场后祝饶还是跟项云海坐的一辆车,这次祝饶直接上了车就靠在窗上,闭眼睡觉,无论项云海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予回应。
偏偏项云海似乎比往常更迫切地想找点话说。
“今天这个菜你吃得惯么?他家的海胆好像没有之前我们一起去的那家好。”
“……”
“坐这么久吃饭,无聊不?”
“……”
“今天的蛋糕到底是不是你买的?真挺好吃的,也就你这么了解我的口味。”
“……”
“你后天就要演出了吧?准备得怎么样?别紧张。”
“……”
“你今天……其实你不用那么配合他们那些长辈也没关系的,你不需要学这些人情世故。”
“……”
赵叔频频从后视镜向后看,就连他都能感受到车里滴水成冰的气氛。像战争前一片静谧的草垛,绿意背后早已拉满了弓弦。
项云海的独角戏唱了许久,他不厌其烦,说得口干舌燥,中途喝了好几次水。
他跟祝饶中间的杯架上,祝饶的果汁一丝未动,项云海的咖啡已经见了底。
项云海的心情值就跟那杯咖啡一样,不断随着时间消减。
可他望着祝饶白净的侧脸,总忍不住张口,像个絮絮叨叨的家长对待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忍不住问些鸡毛蒜皮的问题。似乎凭借这些碎语,就能越过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筑起的高墙,获得一点点虚无缥缈的亲昵。
许久之后,项云海实在是找不到词了,车内重新沉入静默。而祝饶半睁开眼睛,终于开口了。
“你怎么不问,我期不期待你和徐小姐的婚礼?”
祝饶问得很镇定,眼眸黑沉沉的,但这种平静让人莫名心惊。
项云海心跳重了一拍,他无意识地拧着眉,还是那句话:“不管我结不结婚,你都是我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变的。”
“不会变?”祝饶扯起嘴角,嘲讽一笑,“我倒一直盼着能变变,是我自作多情了。”
“小饶。”项云海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从指缝间溜走了,他只能不得其法地试图挽回,“你信哥。”
“项云海,你是真迟钝,还是装的?”
“……?”
“我是同性恋。”
“……我不是说了,这没关系,你要是想谈恋爱,尽管——”
项云海的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唇舌间。
少年的吻没有年少的炽热,裹挟了些微的凉意,像掠过花海就不会回头的秋风。
嘴唇也像含着花瓣的风一样,软软扫过,一触即分。
项云海还在怔愣,祝饶已经退回了楚河汉界的另一端。
“赵叔,麻烦停车。”
库里南缓缓靠边,停下。
祝饶让赵叔停车时话还是完整的,等到打开车门,声音有点细碎的哽咽。
但项云海没能捕捉清楚那点哽咽,因为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最近似乎总下雨,也许天上的云也对某一片土壤念念不忘。
祝饶一只脚踏出了车外,项云海伸手抓他,小孩儿预料之中般的一闪身,大手只抓到了一把冰凉的雨水。
“项云海,你别捉弄我了。”
车里车外的距离,项云海怔怔望着祝饶的眼睛。
那双标志性的尖尖的眼角充了血犯了红,睫毛在不受控制地簌簌轻颤,像蝴蝶羸弱的翅膀,已经不堪重负。
项云海已经记不得多久没看到祝饶落泪了。
小孩儿只会偶尔红一下眼睛,但脾气犟,有眼泪也会抬头,生生把那点生理的水分憋回去。仿佛那是他必须要捧着护着的骄傲,决不能落地,决不能碎掉。
但此刻,蝴蝶的翅膀只是很轻很轻地扇了一下。
泪珠溢出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来,然后,就跟小孩儿单薄的身影一起,被吞没在了雨幕里。
即便如此,小孩儿抬眼的瞬间,眼底依然是倔强的底色。这眼神让项云海片刻怔愣,仿佛回到了二人七年前初见之时。
搬离
项云海从来没有像今年夏天这样,如此讨厌下雨。
他愣神太久,等反应过来后,立马冲下车,丝毫不在乎身上昂贵又娇气的西装被雨水淋湿。
可雨夜能见度太低了,他茫然地左顾右盼,也没能捕捉到祝饶的哪怕一片衣角。
项云海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