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宏伟就是一只穿行在夜晚暗巷垃圾桶间的黑猫。
这会在南方都流行“下海”,脱离体制和国企出来做生意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东南沿海是一块,两广福建又是一块。做生意需要资金,不管是从0到1,还是从小本生意到野心勃勃地扩张,又或者是日常的运营周转,都需要钱。
祝宏伟搞了个所谓的“金融公司”,给自己印的名片上,title也是“金融资产经理”,实际做的是倒腾资金流动借贷放贷的皮条客业务,如果有人手头有闲钱,找他牵线放贷,他会收取借款方高额利息,自己从中抽成。
这些钱在一手二手的利滚利之下,往往随着时间推移,能达到一个天文数字。
一万翻到五万,洒洒水;十万翻到一百万,也不过是这个灰色行业的冰山一角。
但这世上永远不会有无本万利的生意。
“妈的,借出去的钱一分收不回来。老子带着人堵那个借钱的死光头七八回了,就是他妈的死皮赖脸说没钱!现在几个放款人一个鼻孔出气,天天来堵老子,说要把我砍了!
“我他妈的以为他们就是说说,结果他妈的来真的,个逼样的——要不是老子跑得快,现在命都没了!”
七岁的祝饶听不懂这个男人口里的弯弯绕绕,但能清晰感觉到那种紧张恐惧的氛围,一抬头,果然钟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那你……你……你怎么回来的……他们没……”没追过来吧?
钟玲紧张地左顾右盼。
“老子连夜买火车票回来的,坐了一夜火车,他们没逮到我。不过谁说得准呢?”祝宏伟咧嘴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眯着眼盯着祝饶,“他们要是追到这来了,老子就拿这个崽子抵债,也不知道能抵几个钱。”
这下轮到祝饶瞪大眼睛了。
那些事的细节他听不明白,这句话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别吓唬他。”钟玲虽然算不上一个尽职尽责的妈,到底还是对儿子有感情的。她把祝饶拉到自己身边,觑着祝宏伟的脸色,“你……要住在这?”
祝宏伟冷笑:“你是我老婆,他是我儿子,我住在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
钟玲眼神闪烁——她本来对祝宏伟就没什么感情,当初嫁给他,是祝宏伟冲上她娘家来逼婚,她只能半推半就。所幸结婚这么些年祝宏伟一直在源源不断给她钱,人还不在身边,她乐得清静,就觉得这个婚结得也还可以。
但现在祝宏伟回来了,显然还带了个巨大的定时炸弹回来。
四百万,三条命。
她害怕。
“怎么?”祝宏伟阴森森地,“怕我拖累你们妈儿两个?”
“我……”
钟玲还没来得及说话,祝宏伟就站起身,哐哐哐地大步推开门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把剁肉用的方形菜刀,刀上糊了一层凝固的血,还散发着上一只被剁的鸡的腥味儿。
弄堂里的老屋,厨房都是几家子共用的,在外面。
这把刀也不知是谁家的。
祝宏伟是个常年脑袋别裤腰带上走在灰色地带的狂徒,本该是很有正气的国字脸和浓眉大眼,在他脸上却显出狰狞的意味。他举着刀,一步步向钟玲和祝饶逼近,钟玲被吓得不敢动,整个人噤若寒蝉,祝饶的眼珠黑沉沉地盯着男人,随后小孩儿使出全身的力气,用最大音量大喊道:“有小偷!小偷闯到弄堂里来了!来抓小偷!!!”
这会儿是午后,小小的弄堂里一片安宁静谧,邻居们都在各自家里睡午觉,听见尖锐的童声,也分不清是谁家“失窃”了,下意识套上拖鞋就一个个从自家跑出来。
“操你妈。”
祝宏伟听见外面的动静,狠狠瞪了一眼祝饶,只能把菜刀收起来,匆匆进了房间躲了起来。
要是惊动了警察,他大小得遇上点儿麻烦。
邻居们找了一圈没看着小偷,有人扯着嗓子问:“哪有小偷啊?那贼呢?”
三十多度的大夏天,祝饶手脚冰凉,缓缓从钟玲身边迈出去,走到大门口,对邻居们鞠躬道歉:“刚刚有个黑影窜过去,仔细看好像是晾的衣服,我弄错了,抱歉啊。”
于是邻居们又嘟嘟囔囔地各回各家了。
祝饶慢吞吞地回到家里,钟玲的腿还是软的,满脸惊恐地跪坐在墙根。祝宏伟听外面没动静了,也从房间里重新走出来。
“□□崽子,不要以为老子不敢砍你。”他指着祝饶的鼻子,“宰了你,跟他妈崽只鸡没两样!”
祝饶仍像刚才一样,瞪着黑沉沉的眼珠子回视他。
他也怕,他从小心思敏感,并不是个初生牛犊胆大包天的孩子。
但他不愿意向坏人认输,他想保护妈妈,想保护这个属于他们母子俩的、小小的家。
当晚,祝宏伟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呼噜打得震天响。
钟玲嘴上偶尔会跟男人骂骂咧咧,可她本质上还是个普通女人,她害怕,却也慌乱,不知所措,只能在床边角靠着,一直睁着眼睛。
“妈妈,报警吧,让警察把他抓起来。”祝饶说。
“不行啊……”钟玲不停地摇头,“他是我老公,我是他老婆啊,哪有老婆找警察抓老公的……!而且我这些年也没少用他的钱,警察会不会……会不会连我也抓起来!”
“可是他都要砍你了,妈妈。”
“……他,他不是最后也没砍么?”女人喃喃,精致的瓜子脸神色空茫,她有一双跟祝饶几乎一样的眼睛,尖尖的眼角,流线型的弧度,有些狐媚,此时这双充满媚气的眼里却只有不安和惊惧,“只要……只要把那些追杀他的人躲过去,就没事了……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