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在心中暗暗祈祷,钟玲还住在莲花巷,没有搬家。
夜间公交摇摇晃晃三十分钟,从城东驶到了城南。五年的时间城建飞快,莲花巷口的路灯多了好些,再也不是从前黑黢黢的样子。祝饶在巷口的公交站台下了车,捧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了五年没见的家门口。
门口的水井还在,夏夜,井里一如既往冰了西瓜,法国梧桐树上蝉鸣聒噪,祝饶在一声声蝉鸣中,深呼吸,心跳更快。近乡情怯。
家里的大门还是从前那个,没换,这也许证明了钟玲没搬走。
祝饶五年前回来时,偷偷揣走了一把备用钥匙,现在终于能派上用场,他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门锁。
刚一开门,就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差点干呕。
祝饶大脑一片空白,寒毛倒竖,一下子管不了那么多了,迅速打开灯,发现地上一片水迹,不是透明的,是泅着鲜红血色的水。
他呆滞地进了厕所,打开厕所灯,眼前的景象让少年的瞳孔陡然放大。
——钟玲软绵绵靠在一个大木桶旁边,浑身湿透,左臂泡在木桶的水里,整个桶里的水都被染得一片鲜红。
女人脸色惨白,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
祝饶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然后又猛然醒转过来,冲过去就把钟玲的胳膊从桶里拿了出来,同时拿出手机拨了120。大约人在极端惊恐的时候反而想不起来惊恐了,十二岁的孩子跟120说明情况的时候甚至是冷静的。
钟玲竟然还有意识,听见祝饶说话的声音后悠悠转醒,她的瞳孔微微涣散,看见祝饶,只说了一句话:“还差一点儿……”
“妈,你等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祝饶放下电话,跪到钟玲面前,颤抖地握住钟玲另一只手,眼泪终于流下。
“还……差一……点儿……”
钟玲还是气若游丝地说着那句话,祝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然而下一刻,钟玲仿佛忽然恢复了力气,被祝饶抓着的手握紧了刀,另一只割了腕的手也覆了上来,握上祝饶的手。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这么带着祝饶,三只手一起,猛地向下——
刀尖刺进了女人的胸腹,正好是心脏的位置,大动脉破裂,血雾喷薄而出,温热的血洒了祝饶满身满脸。
他近乎茫然地看看女人,又看看自己和女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一直到救护车轰鸣着赶来,十二岁的男孩都还跪坐在厕所里发憷。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蜿蜒的血水里瘫坐着,像两具血色的石塑。
钟玲已经死了,120把她的尸体抬走了,而祝饶被带去了警局。警察大概问了他经过,他自始至终一言不发。那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皱着眉看了祝饶半天,让人去找了警队心理医生。
“才这么点大的小孩,造孽。抓紧心理干预吧,这辈子还能有救。”
十三岁
警方调查了钟玲自杀的原因,主要因素是他老公祝宏伟。
夫妻俩身上还背着上百万的债务没还清,祝宏伟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又染上了赌瘾。出去一趟几次老虎机几次□□,偶尔还整点高级的洋玩意儿□□,回来裤衩都输没了,债务又增加一大笔。
等钟玲被债务和上门讨债的压到喘不来气、吃饭都成问题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跟祝宏伟离婚。
但祝宏伟不同意。
日子过不下去,婚也离不掉,钟玲也挣扎过,也试图求助过,最终要么无疾而终,要么换来祝宏伟一顿暴打。
最终她选择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警察抓了祝宏伟,又定好后续工作计划——捣毁那几个地下赌博窝点,这桩事的第一步算是了结了,唯一剩下的“线头”就是这个叫祝饶的小孩儿。
小孩儿坐在警局走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双眼角尖尖弧度弯弯的眼睛里,眼珠子黑黝黝的。就算是见惯了世态炎凉的老刑警,也只能叹气。
警队的心理医生能力有限,跟个幼教一样温温柔柔地开导了小孩儿半天,没用,还是不吃不喝不讲话,只能暂时诊断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好在一查这小孩儿户口已经不在钟玲跟祝宏伟底下了,就联系上了他现在的家人,让带回去,好好去医院精神科给看看。
等小孩儿的家长来接人前,小孩儿还是坐那一声不吭,老刑警陪着他坐了一会儿,小孩儿忽然说话了。
“会判祝宏伟死刑么?”
老刑警问:“他是你爹,你是想判呢,还是不想判呢?”
问是这么问,其实他对这小孩儿的答案有数。
果然,小孩儿说:“祝宏伟应该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老刑警沉默了,半晌叹口气:“虽然你是小孩儿,我也不想忽悠你。我老实跟你交代,祝宏伟这个情况,没有判死刑的可能性,一点都没有。
“——但就算量刑不重,你也不能做傻事,干什么找你爹报仇的事,知道不!”老刑警严肃警告。
小孩儿沉默了,妈的,看来他刚才还真在琢磨自己报仇。
“你妈在天上看着呢,她肯定想你好好活。”
“我不知道。”
“……”
“我可以活,但我要看着祝宏伟不得好死。”
老刑警像一口痰卡嗓子眼里,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说好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呢?正常孩子应激是这种应激法么??
“你……小小年纪,别太偏激,人生还长。知道不?”
老刑警不大放心,还想跟祝饶谈谈心,但小孩儿又跟最开始的时候一样,低着头不吭声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