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饶只能抬眉,不解地看着他。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做得哪里不对。
项云海显然是个行动派,大约是觉得用说的麻烦,就顺势把祝饶又抱起来,蹬蹬蹬几步走到卧室里,单手抱着小孩儿,另一只手把床上铺着的被子掀开,把小孩儿放到了床上。
“崽子,这里才是睡觉的地方。”
木板床上没铺席梦思,只铺了几床褥子,很硬,却也比军工厂旧宿舍的床要柔软温暖许多,更遑论这些日子流浪的时候睡过的地方了。
不过明明是难得舒适的床,祝饶却像被烫了一样弹起来。
项云海:“?”
“我不睡。”小孩儿飞速翻身要下床。
项云海拦住试图逃逸的小孩儿,又给他摁回去,实在不知道这小崽子大半夜的在闹腾什么:“你大半夜不睡觉去干嘛?抢银行?”
“我不睡这儿。”
“……那你要睡哪?”项云海从未如此无语过,总算知道为什么都说小屁孩难搞了。
“反正不睡这。”
“……”
一想到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没做,以及那个傻逼甲方,项云海就烦躁,自然也没有耐心大半夜的哄孩子,火大道:“你不睡这就出去睡大街。”
没想到他话一出口,那小孩儿反倒跟松了一口气一样,点点头,拖起放在客厅的箱子就要往外走。
项云海:“……”
十四岁……叛逆期?
最后高大的男人揉着眉心在门口拦住了试图夜半出走的小孩儿:“你到底在耍什么脾气?啊?崽子?”
“我没有耍脾气。”祝饶抬头仰望他,乌黑的瞳仁中确实没有情绪,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很平静,很淡然。
“那为什么不肯睡觉?”
“我不能睡你的床。”
“?”项云海根本无法理解这小孩儿的脑回路,“为啥?你认床?”
祝饶似乎也很迷惑,小孩儿皱紧了眉头,在他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十分理所当然的问题。
“我睡了床,你就没地方睡了。”
“我睡沙发啊。”
祝饶张了张嘴,然后摇头:“这是你家,要睡床也是你睡。”
连吃带拿,鸠占鹊巢,没有这样的道理。
未免惹人生厌,他有自知之明。
“……”
项云海感觉自己要发疯了——这小孩的脑袋瓜子里到此装了什么东西,又在纠结什么乱七八糟的?
神经大条的男人不明白不理解也不打算试图理解,耐心已然告罄,皱着眉,再次把小孩儿原地翻转360度,在祝饶受惊的短促惊叫中,将小孩儿扛上了肩。
然后大步走回卧室——丢上床,盖上被子,摁住被角,打包,封印。
祝饶还待起身,项云海直接竖起一根手指,长眉一挑,凌厉的眼睛瞪出了下三白,凶神恶煞。
小孩儿便不敢动了。
“睡觉。别折腾。”
“啪”一声,关掉了卧室的灯。
独留了祝饶在雨声环绕的、黑暗的小卧室里。
靠近
这间一室一厅的老房子套内使用面积全部加起来,不超过六十平米,小卧室闭塞极了,连个正经衣柜都没有,一张一米二宽的床加一个破无纺布简易衣柜,就把所有空间都占满了。
不过小也有小的好处。
窗台和衣柜将床严丝合缝地抵在中间,四面墙环绕,项云海没有完全关上房门,客厅吊灯那点暖黄的光透进来,让人觉得很安全。
项云海把祝饶的被角也掖得严丝合缝的,祝饶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捆起来的粽子,在床上扭了好几下,才把压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挣得松开了些。
窗外雨声连绵,老房子和雨季粘粘连连难舍难分,空气都是湿润的。
雨声连成了白噪音,本该是很适合入睡的夜晚,祝饶却全无睡意。
他也忘了自己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害怕睡觉。
在军工厂宿舍时,常常对着天花板,眼皮都已经很重很重了,就是不肯闭上,睁着眼一直到天明。
因为一旦睡着了,就是一个又一个连绵的噩梦,然后被惊醒。
偶尔能睡个完整觉,到了清晨也并没有休息得当的舒适,只觉得疲累。
只是活着这件事情,都好像变成了很大的负担。
起床,洗漱,吃饭,睡觉……再简单不过的事,再贫瘠不过的生活,要维持下去却是那么地艰难。
有时候祝饶会躺在床上想:要是明天的太阳再也不会升起来就好了,要是这一切能停止在这一刻就好了。
那样会轻松许多。
可想再多次也没用,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生活也要照常持续下去。他没办法像楼下的绣球花一样,只短暂地开出两个月花期,然后高高兴兴地凋谢而去。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外那一点影影绰绰的暖黄灯光的缘故,祝饶脑子里没有再产生太多胡思乱想。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一小时,隐约听到外面传来规律的“啪嗒啪嗒”敲键盘声。
不是网吧里常听见的那种、把键盘砸得噼里啪啦响的声音,就是稳定有节律的持续敲击,比窗外的雨声更催人入睡。
祝饶就在这有节律的键盘敲击声中,渐渐睡着了。
……
啪嗒,啪嗒,啪嗒——
女人的小腿纤细,透明的高跟鞋半挂在脚上,随着翘起的腿摆动,一荡一荡,在木桌子底下,荡出一点晶莹的弧线。
牛仔裙是时下流行的做旧处理,低腰,带着毛边,微微泛黄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