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鱼儿网吧”的路上,项云海掐掉了这几天内不知道第几个来自黄心莲的电话。
他妈被挂断电话后毫不气馁,一如既往地发微信威胁。
【我警告你项云海,限你一个星期之内把你在那边剩余的事处理完,下周二我必须见到你人,听到没有?】
项云海这会儿心情还算可以,回了句:【干嘛?】
黄心莲只砸回来两个字:【丢人】
项云海:呵呵。
在黄心莲眼里,怕不是从把项云海从肚子里生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觉得他丢人了。
项云海小时候她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优秀,项云海长大了,该读的顶级名校读了,该拿到的赞誉都拿到了,照旧达不到她老人家的标准。只要他项云海有一处做得不如别人,他妈就有充足的理由嫌他丢人。
现在这个“丢人”的点是——不跟她看上的人家的千金结婚。
去她爹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跟个连面都见过的人结婚???
黄心莲从一周前就开始逼着项云海回京城,至于回去以后要他干什么也不提,反正就是让他回去。
如果是当初孑然一身刚到宁城来的项云海,但凡他妈退一步,不逼他立马相亲结婚,或许还会考虑回京。
但是……
项云海回到了网吧门口的吸烟处,从刚买的七星烟盒里抽出了一根,深吸一口,对着今天灰蒙蒙的天空吐了几个眼圈。
他举起拿烟的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还缠着一根淡绿色的手绳,卖相不佳,是前几天祝饶晚上睡不着、闲得无聊编的。
项云海踹了一脚垃圾桶旁的铁栏杆。
回复黄心莲:【不回。】
两天后,南城六中新初一的军训结束,大巴车把一周前拉去军营的孩子们原封不动地又拉了回来。
——不,也不能说“原封不动”。
当天项云海跟沈嘉熙一起站在大巴停靠点接祝饶,只见大巴车上下来的小孩都晒成了挖煤色,去的时候还是黄种人,回来一个个都变成了暹罗猫。
晒得均匀些的还好,有的还晒得不均匀,那真是刚从矿洞里挖出来的一般。
但小孩儿们虽说晒黑了,精神状态都还不错,下车时一个个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精力十足地旺盛。
祝饶是最后几个下车的小孩之一,别的孩子都一团团一簇簇,唯独他,去的时候低垂着眼背个大包,回来时依旧如此,别人热闹别人的,外界吵吵嚷嚷,都与他隔了一层。
肤色也隔了一层。
在一群煤堆里挖出来的、活蹦乱跳的黑猴儿里,祝饶简直白到发光。
以至于他那么小的个头,却完全没有被人堆掩埋,项云海跟沈嘉熙一眼就看到他了。
但祝饶没看到项云海他们。小孩儿在人堆里站着,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别的孩子一个个被家长接走,神情有些许的茫然。
他很快就又低下了头,快步往校门口走,似乎放弃了寻找,准备独自离去。
项云海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在祝饶眼前一挥大手:“想什么呢?”
小孩儿脚步猛地顿住。
项云海接过祝饶背上的包,祝饶站在原地看着他,半晌,才皱皱鼻子。
先说:“一个星期没接代练了,好亏。”
然后又小小声嘟囔了一句,“累死了,我要回家,好好睡一觉……”
这大概是对祝饶来说,最高程度的“撒娇”了。
后来项云海带祝饶回去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当晚,为了庆祝小孩儿“光荣回归”,他又十分奢侈地带着祝饶跟沈嘉熙一道去下馆子搓了一顿。
项云海向来就是这样,日子过得再捉襟见肘,犒劳自己犒劳大家也省不了。
大不了等月底再勒紧裤腰带过活,反正先享受了再说。
“来,庆祝我们祝饶同学今天开始结束军训,之后就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了!——干杯!”
项云海举起酒杯,祝饶跟沈嘉熙也配合地举了果汁,跟他碰杯。
这一顿吃得挺高兴,沈嘉熙吃得开心了也闹着要喝酒,后来项云海拗不过,小孩儿浅喝了几杯,然后就开始撒酒疯,举着酒杯满场跑着唱“套马的汉子”。
祝饶深觉丢人,假装不认识这个蠢货。
项云海喝得也有点高了,情绪高时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个电话,谁想又是他妈黄心莲打来的。
喝得有点上头,黄心莲态度一如既往地差,项云海个暴脾气,没按捺住,跟他妈吵了几句,不欢而散地挂了电话。
祝饶坐在他对面吃水煮毛豆。
慢吞吞地吐了毛豆皮,嚼几口,咽下去,祝饶终于抬起头,眼神有些微的闪烁。
“你……要回去了?”
项云海摇头,有点闹心,不太想多解释:“没,不用管她,我妈就这样。”
祝饶就又埋头吃饭,没再追问。
沈嘉熙吱哇乱叫着满饭店地乱跑,项云海喝酒,祝饶一直扒拉他那破毛豆。
胳膊在桌子上不小心蹭了几下后,右手黑色护腕蹭掉了半截,露出手腕上纵横的伤疤。
一整个夏天来,只要穿短袖,祝饶都戴着这么个护腕,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也无人在意。
祝饶放下筷子,将护腕提了上去,重新掩盖住了那一截手腕。
……
在所有人的认知中,重新返校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没有人曾预料到,祝饶刚刚开始的初中生活,会在不远的未来,戛然而止。
运动会
总体来说,项云海绝对称不上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他从小在项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军事谋略教育下长大,生出了一副群山漫野般敞阔的心胸,相应地,在明察秋毫的层面上就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