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盛镜尘半信半疑,他驻下了脚步,期待觉枫后续之言。
“王爷消息通达,可否告知一二……”觉枫祈求说道。
静默半晌,盛镜尘咬牙说出几字:“雍皇殁了,四子晴源百日后登位。”说罢即刻转身而去,矫矫身姿隐入了夜里。
那晚过后,未再见摄政王身影。仅是王府掌事柳蘅每日送药与觉枫说上几句。
柳蘅往常看到此人皆是面有病色,毫无生机躺于病榻,第一次见到神采奕奕的本人,不由得赞叹,灼灼其华不过如此,世间除了自家王爷,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觉枫一日六回运针、四时喝药,醒着之时便是疗伤,迫着自个好得再快些。
见柳蘅前来,脸上温和带笑,亲和问道:“柳掌事,多日烦请操劳,多谢了。”
柳蘅忙恭敬回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尽是遵王爷叮嘱。”
觉枫脸上又堆了些笑,试探问道:“怎、怎不见王爷?”
柳蘅眸子转了转,抬眼答道:“王爷国事繁忙,咱们亦难知晓王爷行踪……”又言道:“大人若身上好些,不妨去院中走走。”
觉枫颔首,又谢了柳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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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镜尘将酒喝得不算急迫,尚能自持。他本不爱饮,近日来,足间、指端冷飕飕的,还带了些酥麻之感,空房独坐,竟有些嗜饮。
不知是近些时日愁情别绪渐多,还是为佳酿所蛊惑。
恍惚中,崇政殿上初长成的少年已跪了半晌,双目狠狠睁着,双拳紧握,不肯一刻柔软了下去。
皇座之后闪现了熟悉身影,少年绷了绷身子,抱拳朗声道:“父皇,儿臣年满十三,按盛氏族律,可鸣钟,请求与父皇正堂议事。”少年大声说着,全然不顾殿上肃杀之气。
“若是治国论政尽可直言,若只是些微末小事……”奕皇言辞中带着警告。
“镜尘自请赴嚣营历练,为盛氏作马前卒座下犬。”少年正是长势,身形初现,宽肩阔背,便跪在那里,巍巍如山,言辞掷地,确有其母族武将之风。
奕皇吃了一惊,他曾有意在嫡子中挑选适宜人选去嚣营历练,毕竟“嚣营”这把刀握在盛世子弟手中才好。可入了嚣营,便要抹去了名姓接受历练,便是盛氏子弟也未必能保命……
奕皇眉毛打了结,低沉声音中透着凉薄,“镜尘可知嚣营是什么地方?”
“儿臣知道。”少年抬了头,定定望了望他的君父,清清楚楚地说道:“九死一生。”
奕皇心中生出诸般滋味,他做了数十载嫡皇子,没有一刻不是战战兢兢,皆因没有勇气去嚣营历练,到了不惑之年才因年岁得以接任大位。
“如今,儿臣还有一愿,请父皇允了。”没等到奕皇首肯,少年正身叩首,执拗说道:“唯请父皇饶恕了母妃和那孩子的性命……”
殿上沉寂无边,少年血涌如潮,几乎难以自持,却久久未等来答复。
“父、皇。”少年重重地喊了亲父,直起身缓缓从袖中拿出一黑釉瓷瓶。
“儿臣自知人轻言微,今日之举乃蚍蜉撼树。可母妃生养之恩不敢忘。镜尘若袖手旁观,断然无法再立于这人世间。若不得父皇怜惜,孩儿唯有先行一步,为她们去探探路。恭祝父皇盛世惶惶。”少年一字一顿说完此言,“啪”地打开瓶塞。
“盛镜尘,你忤逆。”奕皇额头青筋暴跳,眼角撕扯,鼻翼翕动,气竭吼道。
“朕想你能知轻重,会与朕一起劝你母妃。竟与她一般冥顽不灵。她为后宫之主,贵不可及,她的母族冉氏门楣赫赫,区区……”
少年注注死盯墨瓶,无论规劝、诘问皆入不得耳。高高举起手中瓶子,悠悠言道:“父皇,若今日孩儿回不去,孩儿的人送会先云走,这人世寒凉,孩儿不愿留先云在此……”
奕皇被挑起了怒火,拿起案上砚台便砸向少年,少年纹丝未动,生生受了,眉峰登时裂了道口子,血注蜿蜒流出。
少年丝毫不动,额头如绽了朵红梅,少年亦不揩拭,任血从额角流到鬓边再到下颌,只顾强忍着眼中泪水,又言道:“父皇,母妃虽为女子却生性坚韧,这,想必父皇比孩儿更明白。”
“这瓶中乃剧毒‘烈焰’,不知入了肠中是否真的如传言般,登时暴毙,回天乏术。”说着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奕皇这半刻,心绪起伏了几个来回。虽盛氏子嗣绵延,可国赖长君,其余几子或年幼,或质弱,怎能及得镜尘得天独厚……
内庭掌事慌慌张张跑到奕皇近前,附在耳边说了句什么。
奕皇脸色变了几个来回,跌坐在皇椅上,气短了半寸道:“你这是何苦吶……”
少年莞尔一笑,他知道母妃已离了这内庭,得了父皇允准,他便能前去观音庙与母妃相聚,再谋后策。
奕皇扶着头,额角如火炙般地疼起来,抬眼见堂上那盛镜尘眸光如铁,心思恐难回转,便泄气说道:“也罢,这盛氏的江山,朕就属意与你,处置那孩子,便是不愿你将来受累。只是朕有两件事……”
“他日,那孩子若成了祸患,你待如何?”
“他日,若那孩子真的成了祸患,孩儿必将亲手除他。请父皇,信我。”说罢,躬身拜倒,磕头不止……
“好了!”奕皇止住了少年,唤他来到近前,将桌上五寸见方的檀香盒子推到少年眼前,不无遗憾地说:“这‘素昧’本该十五岁与你,这早了两年也还好。”
少年未多言,打开盒子见是枚珠子大小的素白丸子,不曾思索便捡了丸子投到了口中,含混着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