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和欣然允诺。他认为自己与妻子都出国,留姚念和保姆阿姨独自在家是极其残忍的。而自己到了美国之后,就有国际中介的人陪同前往医院,其实也并不太需要姚臻照顾。因此对于姚臻提出的想法,王家和立刻同意了。从那之后,每次的治疗王家和都独自前往。而当每一次王家和收拾东西准备去美国的时候,姚念总是会问一个相同的问题:
“爸爸,你这次回来能好吗?”
王家和总是信心满满地说道:“能好!”
“能彻底好吗?”
“能!”
每一次的对话,王家和都是一幅笑盈盈志在必得的样子。这种态度使姚念坚信父亲的病能够好转。她渴望回到父亲健康的时候,渴望父亲带她出去玩,或者给她讲百科全书上的故事。在姚念看来,父亲比母亲更有耐心。父亲总是能够好脾气地带她玩遍迪士尼里每一个想玩的项目。而母亲每次出去,都有回不完的信息。母亲总是低着头坐在阴凉处,然后告诉姚念:“你去玩吧,玩好回来,我在这里等你。”
而对于姚念的长相,父母也有不同的态度。姚臻不止一次看着姚念的脸,叹一口气,向王家和抱怨:“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像我,看上去皱巴巴的没精神。没一个地方耐看,不知道以后医美能不能拯救。”
姚念的五官很平淡,并不像姚臻那样美丽深刻。再加上是早产儿的缘故,视力天生不好。上学的时候总要架一副大大的眼镜,显得那眼睛就更无神了。
姚臻说完,王家和立刻劝阻:“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劝阻完姚臻,王家和会马上换上笑眯眯的神情,安慰姚念:“念念已经很可爱了。以后长大了一定会更加可爱。”
姚念于是感到困惑。她站在镜子前面仔细观察自己的脸,和母亲的确实很不相同。但父亲夸她的时候,表情又很真挚。彼时的她还没有美丑的概念,不知道父母的话究竟哪一个是真实的。但她更愿意相信父亲的话,因为“可爱”总是比“皱巴巴”听上去要舒服多了。
王家和独自去了安德森之后,姚念感到自己无比孤独。她与母亲之间没什么共同的爱好,在家里的交流也很少。姚臻有时候给姚念换上新买的衣服,却总是一脸不满意。
“你怎么就不漂亮呢?穿这么好的衣服,也不漂亮。”姚臻像是在问姚念,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对于这个问题,姚念也很疑惑。她的疑惑是,长相并不是一种可以由自己控制的事。对于自己不够美丽的外表,她无能为力。她不懂为何母亲总是在各种场合强调这一点。
父亲远赴重洋治疗疾病,家里只剩下姚臻与姚念两个人,过着日复一日的机械生活。而在某一天,姚念忽然发现生活又发生了些许变化。
首先,家里早餐喝的鲜奶,又从国产鲜奶变成了进口鲜奶。
其次,母亲买了新的手提包。
最后也是最令姚念惊讶的一点是,姚臻又开始进录音棚唱歌了。有几次姚念去书房拿东西,路过姚臻的录音棚,总能听见姚臻在里面的歌声。唱的是江珊的《梦里水乡》,尤其是“为何没能做个,你盼望的新娘”这一句,尤其婉转动听。
姚念不仅没有遗传到姚臻的美貌,也没有遗传到姚臻的歌喉。姚念对音乐并无热爱,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也就径直回房间看书了。她有许多厚厚的儿童百科全书,都是父亲给她买的。并且父亲还答应她,等这次从美国回来给她带一本英文版的百科全书。姚念很期待父亲回国,只想让时间早些过去。
姚念在心里默默计算着,父亲已经出国四天了。还有十天,父亲就可以回来了。她套上校服的外套,坐在餐厅里吃早餐。
“念念,你过来。妈妈新给你买了件羽绒服。”姚臻兴奋地说道。
母亲拿出一件浅灰色的羽绒服,姚念看清楚了,是M开头的那个牌子,专柜一般都在高奢商场的一楼。
“妈妈,这个应该很贵吧?”姚念小声问道。对于这个牌子的价格,姚念是知道的。母亲之前又许多件,连吊牌都没有拆。在父亲确诊胰腺癌一段时间后,母亲叹着气把一些没拆吊牌的贵价衣服放到了某二手网站上卖。
姚臻今天显得格外高兴,回答道:“贵是贵,但是买都买了,你就穿着。”
姚念穿上这件衣服,却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妈妈,太贵了。”姚念又一次重复道。在眼下这个节骨眼,她认为全家都是应该省钱的。
姚臻一边在面包片上抹面包,一边笑道:“该省省,该花花。现在不花钱,难道要等到六七十岁再花?那时候穿了漂亮衣服,戴了漂亮首饰,也没人看了。”
姚念注意到母亲又买了新的手链,戴在手腕上闪闪发亮。母亲之前已经很久没有买这些首饰了。
她心里纳闷,不知道母亲为何忽然出手阔绰。
“念念,今天下午学校的课是四点半结束对吗?”姚臻一边喝着牛奶,一边问道。
姚念把最后一口面包吃掉,点点头:“对。四点半结束,校车到家差不多快五点钟。”
姚臻笑了笑,说道:“好的,你去吧,别迟到。”
姚念坐上了校车。她觉得最近母亲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又开始有心情把她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而不是像父亲刚刚患病那阵子那样唉声叹气。那时候,姚念不止一次听见姚臻拿着电话对着另一头的闺蜜诉苦: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不顺。我当时明明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一个。现在这情况,我也不好就离开。这不就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