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中旬便没停过,天穹阴云翻涌,郢都整个裹在一团黑沉沉的雨雾里,就跟大梁当今形势似的拨不?开云,见不?得月。
漆黑一片。
去?岁末,今春起头?,先?是绪王谋反,伙同西南两府总督,与关外挐羯人狼狈为奸,同犯大梁边境,直至三月初,十?二州总督萧渚河与北境军共同击退西南军,生擒两府总督,国中方?见喜色……然而绪王却逃遁关外,至今毫无踪迹。
到了四月,一场雨下?下?来?,南十?二州却又出了洪灾,竟将这点刚露头?的喜气生压了回去?。
三更天伊始,福宁殿仍旧灯火通明,地?龙烧得足,隔绝外头?春寒料峭,拖着八月的肚子,沈弱流这些日子已不?大走动?了,所有朝堂之?事,除开例日的朝会,大多都是在福宁殿处理,此刻披着厚厚的大氅,望向窗外雨声哗啦,眉间阴翳不?散,手下?折子久久未见翻页……
一声隐雷炸响,电光闪过窗扇,沈弱流方?才回神,从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中另取一份,垂眸朱笔批红,边道:
“十?二州情?势如何,苏学?简可有消息传来??”
凡宰执必起于州县,苏学?简春闱名第三甲,沈弱流是想重用此人的,便令他去?十?二州处理水患洪灾,如此事办得好,便是为他日后入馆阁铺路了。
胜春已在旁侧侯了许久,这会儿听问,躬身答道:
“是,苏大人知圣上心忧十?二州水患,便赶在折子递上来?前请春烟公子先?传了消息来?……说十?二州淤堵河道均已疏通,流民也已安抚大半,若是顺利,等月底朝廷的最后一批赈灾款一下?,此事便能有定论,苏大人请圣上放心,他定不?辱使命。”
朱笔顿了一下?,沈弱流这刻方?才将这几月来?郁结于胸中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朕知道了,赈灾款昨日朕已与内阁议过,想必最晚明日便能拨下?去?。”他抬手揉按着眉心,语气松泛不?少,“苏学?简此回有功,算是为自己挣了个好前程,朕没有瞧错他……”
胜春拱礼附和,“圣上慧眼,苏大人确为馆阁之?才。”
灯火跳了跳,沈弱流按了会儿眉心,顿住,“十?二州水患一平,朕心中便只有北境……”他抬眼,眼底一片红色血丝,方?才散去?的阴郁这刻又重新凝汇于眉宇间,
“北境仍旧没有消息么?”
北境,他日夜牵挂的北境。
一月起头?,霍洄霄行经半路挐羯人便已突破仙抚关,踏平红蓼原,大举进犯寒州一线,幸有北境王坐镇,方?才牵制住战局,霍洄霄与萧渚河共同出兵抵挡西南两府大军,打了半月终于在二月初将两府总督生擒,然沈青霁……狡兔三窟,尽早已逃遁挐羯六部,至今没能将其擒获。
现下?北境战局胶着,沈青霁难觅踪迹,他已有许多夜未曾熟睡过了,凡一合眼,梦里便是漫天的大雪,血液汇集成溪流,尸首堆积成山。
沈弱流忧心万民,亦牵挂……他垂下?眼盯着腹部连大氅都遮蔽不?住的隆起。
窗外雨声更盛,偶有电光闪过窗扇。
胜春看?着圣上低沉的神色,忖了片刻才回话,“世子爷英雄年少,用兵如神,此去?必能逢凶化吉,得胜归来?。”
更漏报响,子时至。
沈弱流没有抬眼,“朕知道了,你?下?去?歇着罢。”
“臣还有一事禀明圣上……”胜春拱礼,继续道,“折花楼春烟公子自请辞去?折花楼主一职,拜别圣上。”
胜春从袖中掏出一封手书,恭敬奉上。
朱笔顿住了,落了点墨在折子眉首,沈弱流打开那封手书看?了,目光落在结尾“万祈圣上千秋万岁,海晏河清,祝氏春烟拜别,勿念”一行字上,怔了许久,忽而感?觉到一阵无端的悲凉,
“徐阁老,他知道吗?”
折花楼本就是徐攸的势力,虽互看?不?顺眼,两人该有十?多年的情?谊了吧?
胜春道:“想是知道的。”
沈弱流盯着手书出神,胜春等了会儿,不?敢打搅,便躬身退出了殿外。
春烟原来?姓祝。沈弱流将手书收起来?,心底怅然。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雷声炸响,沈弱流绕过屏风,和衣坐在龙床上,有些心绪不?宁……床头?有个匣子,装着上百封书信。
无字的封面,只有沈弱流知道信上从最开始称呼他为圣上,再到后来?的“心肝”“卿卿”,一字一句都写了什么——霍洄霄的信。
从最开始的一日一封,到最后的三五天一封,随着北境的军报夹带进福宁殿,简短些的例如一个“安”字,长些的便是汇报每日的行程,吃了什么,几时歇下?的,又跟阿耶或哪位副将因为用兵意见相?左大吵一架,或者?红蓼原上的天气如何……
霍洄霄从不?提战事,信上净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并着几句不?好宣之?于口的混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