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王还想再劝她同行,可岁檀与他施了一礼后却是径自离去了。
岁檀没有直接回慈幼局,而是去了街上特意去买了一根烤羊腿与一串糖葫芦,又折返回去了小缸子的墓前。
然而等她拔开灌木丛枝叶走近了墓前才发现,墓前竟然已经放了冒着热气的羊腿与色泽明亮的糖葫芦。
显然,这定是那位好心肠的江王殿下所为的了。
只是这种小恩小惠的事,谁又不会做呢?先前收留张乳母是如此,如今给小缸子敛尸赠物又是如此。
这些小事对他这样的天潢贵胄而言,不过只是几桩不痛不痒的小事罢了。
用一点恩惠便能够换得他人的感激涕零,似乎的确是一件更为划算的事。
岁檀哂笑一声,将自己包裹在怀中的羊腿与糖葫芦也一道摆在了墓前,最后看了一眼小缸子。
夜里,岁檀坐在院中的石阶上,仰头看着天边高悬的明月。
“吱呀”一声,王乳母从屋内走出,坐在了她身侧,问:“还在想小缸子的事么?”
“嗯。听闻都城中有富贵之人,会食幼童脏腑。我怀疑也许那对夫妇没准真的是被这样的人指使的。”
“这事儿啊,我是听说过。不过这也都是传言罢了。我活了快四十年了,可从未真正见过这样的事,依我说啊,这没准就是被人讹传出来的罢了。”
“真的么?可是今日在京兆府衙门前,有好些人传得言之凿凿。”
难道真的只是她满怀气愤之下,误听信了谣言?
沈隽
王乳母不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都城中有许多人惯会以讹传讹,无非是想说出来叫人害怕罢了。”
岁檀抬头望向乳母:“那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
王乳母说:“许多游手好闲之人,也只有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才能叫人对他刮目相看不是么?”
岁檀听后,忽然陷入了沉思。难道,果然是她想多了么?
王乳母道:“这毕竟是都城,倘或真的有那样的乱子,官家又怎么会置之不理呢?”
是了,也许今日在府衙门前,那人不过只是说出来唬人的罢了。
她在都城大街上行走、售卖小物件之时,向来秩序井然。何况王乳母毕竟算是个老土着了,平日所见到的本地奇葩事肯定也不少,可她近四十年也从未真正见到此等事端。
而且府衙文书尚且白纸黑字,想来肯定就是那夫妇二人内心扭曲。
忽听得隔壁的屋内传来了“咚”地一声。岁檀与王乳母赶忙跑了进去。
岁檀一眼就见到了坐在地上茫然地摸着脑袋的小凳子。
月光透过窗棂披洒在小凳子身上,可以看到他左侧额角正汩汩向外流着血。而他正用手在脸上一抓,新奇地将手上的几道鲜红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这模样看得岁檀都觉得疼,可他却浑然没有哭喊一声。
“哎呦这小祖宗,睡觉也不老实。”王乳母赶忙抱起小凳子,“也不知道这么晚了隔壁施药局关门没有。”
岁檀跟在王乳母身后,一块去了隔壁施药局。王乳母抱着小凳子,岁檀上前叩门。
“砰砰砰”几声,便有人从内将门打开。
开门的是位面容清秀的青年,瓷白颜色,二十出头的模样。
“怎么磕得这么重?快进来。”
青年忙将王乳母与岁檀领去了药堂。
王乳母将小凳子放在桌子上。
那边素麻袍青年从柜台上拿下几瓶药散以及一卷纱布放在小凳子身侧。他正欲上手替小凳子上药,可还未碰到小凳子,小凳子却骤然大哭起来。
青年双手一僵,忙放下手上东西去哄他。
可任凭青年如何用以往对待幼童的法子去哄,小凳子却都恍若未闻,依旧啼哭不止。
王乳母一边致歉,一边帮着去哄。
岁檀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扶住小凳子的肩膀,说:“好了,不许哭了。”
小凳子听到岁檀的声音,抽泣声渐渐停止。岁檀这才又从袖中取出一颗小绣球放到了小凳子手中,对青年说:“好了,您来吧。”
小凳子得了绣球,专注地玩着,老老实实由着青年替他包扎起来。
青年长长的睫毛低垂,薄唇紧闭,修长的手指细细地动作着。须臾功夫,他说了一声“好了”,声音清冷似空谷泠音。
“深夜叨扰,真是麻烦小沈大夫了。”王乳母忙感谢。
青年已净过手,正用帕子细细擦着:“不妨事,开门行医是为医者的本分。”
“诶,是是,那我们便不打扰了,就先回去了。”王乳母说完抱起小凳子,又侧首示意岁檀跟上。
岁檀却道:“乳母,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沈大夫。”
“诶,好,那我便先带小凳子回去。你回来记得落锁。”
待王乳母出门,青年问:“姑娘有何指教?”
岁檀道:“听闻古籍上有许多良方,可以医治小儿语迟、不慧。刚才那名孩童如今四岁了,却仍旧不能说话。
“除了他,慈幼局内也仍有几名像他一般的痴儿。不知道沈大夫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岁檀记着先前曾经见过有些文献上写古代也有孤独症、智力障碍的儿童,上面曾经提到过什么“洗心汤”之类的方剂。她是不懂中医方面的知识,此前也没试过,便也没有想过特地来寻医师去问。
如今正巧来了,面前的青年又一身中药味道,闻着就叫人觉得是位靠谱的大夫。她不由地就想起了这回事来。
小缸子无论如何都已不能再死而复生,然而仍活在世上的小凳子几人倘若一直痴傻下去,境况也不会比死去的小缸子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