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谢尚宫却是公正的主儿。宫人们见往她手里头塞银子塞也塞不进去,那便只能向别处想办法了。
湛芳姑姑的死讯本传不了那么快到江王耳中的。
因而,当岁檀与江王一同入宫进到临照殿内时,便看到一群宫人伏在湛芳的灵柩上哭个不停。
本来,以湛芳宫女的身份是不能在宫内停灵,应立时将尸身运至宫外的。
可李太后念及与殷太妃旧日的情谊,又感念湛芳追随旧主的忠心,是以特地允许湛芳在临照殿内停棺一日,供宫人瞻仰。
岁檀看着哭做一团,如丧考批的宫人们,心想湛芳姑姑定是很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叫这许多的人前来哭吊。
她扶了扶一位趴在棺上哭得即将“断了气”的胖宫女,宽慰道:“这位姑姑,还请保重身体。”
胖宫女抽泣着:“王妃娘娘您不知,奴婢是在掖庭做粗使活计的,平素吃不上什么好饭。
“先前湛芳姑姑见着奴婢瘦得可怜,明里暗里给了奴婢许多吃食。若没湛芳姑姑,恐怕奴婢早就饿得下去陪太妃娘娘了。”
岁檀看她如今健硕的身形便知,这些年定然蒙受了湛芳许多恩惠。
一时心中感慨她是知恩图报的人。
其余宫人见状,也纷纷哭诉起了同湛芳的往日种种,话语中将湛芳捧得似菩萨一般高。
江王在一旁听着,却无多少动容。他走至湛芳的棺椁处,垂首看向躺在棺椁中的湛芳。
湛芳笑容仍旧和煦,穿的正是那日他遣人为她新做的绣有白色玉兰的衣裙。
湛芳待他,如同亲子一般。
自母妃身死,至他加冠出宫置府的这十几年中,湛芳便是日夜陪伴在他身侧形同母妃一般的存在。
湛芳从未开口问他要过什么东西。他早该想到的。
湛芳只是想穿得漂漂亮亮的去寻母妃啊。
他默默将湛芳的棺盖推上合拢,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人群中有人哭喊来一声:“湛芳姑姑家中无有亲旧子侄,奴婢愿认湛芳姑姑为母,年年为湛芳姑姑扫墓凭吊!”
“奴婢也愿意!”
一时间人人争当湛芳的泉下孝子。
这时,从殿门外走进一名中年女官,虽步履急切却端庄大方,很是周正得体。
她向江王与岁檀俯身行礼:“奴婢尚宫局谢婉,拜见江王殿下、王妃。”
江王这才缓下面色开口道:“谢尚宫不必多礼。”
岁檀问:“您也是来吊唁湛芳姑姑的么?”
谢尚宫颔首:“禀王妃,奴婢此来一为吊唁,二是有一事想问过殿下与王妃意见。”
岁檀:“什么事?”
谢尚宫缓缓道:“湛芳为人赤诚,阖宫敬佩。然,临照殿内一向是湛芳在值守。
“湛芳这一去,须得有人接下她的差事。可奴婢唯恐将人选得不妥帖,日后惊扰了贵太妃先灵。
“是以,还请江王殿下与您给拿个主意。”
谢尚宫一开口,周遭瞬间鸦雀无声,一个个垂着的脑袋上的目光悉数投向江王与岁檀。
先前伺候殷太妃的宫人,除却湛芳与李太后身边的行露姑姑,早都出宫或是陪在了各宫太妃身侧,因此也只能从寻常的宫人里头择选了。
岁檀闻言,也将目光投向了江王。
江王眸光正盯着那棵玉兰,片刻静滞后,道:“母妃生前不爱叫人伺候,似洒扫除尘这般事也常亲力而为。
“母妃已故去多年,本王以为犯不上再叫人枯坐殿中对着母妃灵位苦守。
“是以,本王觉着日后临照殿内,同宫中庭院各处一般遣人轮流洒扫即可。尚宫以为如何?”
母妃与湛芳,亦主亦友,当年湛芳执意苦守,他阻拦不得。
母妃先前向来不愿见到临照殿的宫人们闷在殿内,时不时放众人出去自由散步。
那时他问母妃为什么,母妃说宫人囿于宫墙已是困苦了,她不想再将他们拘在更小的宫室中。
想尽力叫他们做最大范围内自由展翅而飞的雀鸟。
因而今日,一为母妃当年的这番话,二为他不想叫不熟悉的人常伴母妃身侧,惊了母妃与湛芳的清静。
谢尚宫听后,又行了一礼:“殿下宽厚,奴婢明晰了。”
晚安
周遭跪着的宫人面色均不大好。
若说方才的哭嚎中掺杂了些杂念,现下众人面上的悲恸却不像是装的。
湛芳的突然辞世,虽令岁檀意外,可说到底,她与湛芳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
说觉得可惜是有的,可若说因此郁郁难平却是没有的。
她与江王坐车马回府的路上,马车中的二人心绪各异。
现下安静下来,她才又开始想起沈隽今日纸条上写的那三个字。
明明她也没有告诉沈隽她内心究竟是如何想的,可沈隽却告诉她会等她。
她觉得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非常奇妙。
在那一刻,她是真的想同他白首,共他终老了。
起初她对这个朝代并没有任何的特殊感情,只觉着混一天便是一天。
她有时候甚至会突然觉得现下的一切或许都是一场剧本杀。
也许她并没有猝死,总有一天剧本通关,她仍旧是原先那个苦哈哈的打工人。
因而哪怕当初小缸子死亦或是许贵妃的翻脸无情要置她于死地。
在一时的震愕过后,似乎当初的感觉都随着时间而冲淡了很多。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看过一场全息电影,在某个雨夜一口气看完一本小说一般。
虽会为其中的人物悲伤难过,可是悲伤过后,又忽然发觉自己其实只是这桩故事的一个看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