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檀其实一路都在思忖该如何开口。
先前殷太妃是死于中毒一事,天下人是不知的,那当初年幼的江王知道么。
若贸然开口,岁檀不知道江王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因此对沈隽师兄弟造成困扰。
可江王一向良善,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我今日去了慈幼局。”
江王“嗯”了一声,尔后等着她继续说。
岁檀道:“她们听说我前不久生了心疾,便说起了先前您的母妃殷太妃也是患心疾离世。”
江王负在身后的手忽一紧,尔后缓缓说:“其实母妃,并非因心疾离世。”
岁檀看他:“那是?”
“宫中人都说母妃是自缢而亡。”
江王侧了侧身子,目光看向了树上鲜红的琼花果。
“可本王不信母妃是自缢而亡。”
岁檀向他身侧站了站,轻声说:“那您知道太妃她究竟是怎么……”
江王道:“当年常随侍在母妃身侧的有三人,一是湛芳姑姑,二是如今太后身边的行露姑姑。再就是内侍常平公公。”
“两位姑姑当时不在殿中,并未见到什么。常平公公在母妃身死后不久便病逝了。
“但本王数月前却又见到了常平。他却不愿与本王相认。本王便更加觉得当年之事定有隐情。
“只是可惜母妃故去十载,至今本王也没能查明当年的真相。”
岁檀看他眸中哀戚之色渐浓,便知他应是真的不知道当年殷太妃的身死真相。
她唤了声“殿下”,江王闻声看向她。
她说:“也许差一点我也死于心疾了。”
江王闻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本王不会叫你死的。”
尔后,说:“母妃的心疾只是宫中为母妃自缢之死的遮掩之说。”
岁檀道:“可也许所谓的自缢,才是用来遮掩的呢?”
江王疑窦丛生。
岁檀一字一句:“太妃她当初跟我中了同样的毒。”
恩义
满树红灿的小果此时只叫人觉得刺目。
江王错愕地望向她:“小坛你从何得知的?”
岁檀看着那缀满枝头的琼花果,道:“据说当初太妃被救下后,曾有太医观察过太妃的征象。太妃的死因应当不是自缢,而的确更像是心疾发作,可却隐隐有中毒之象。
“而当时太妃的征象,与我先前中毒时的征象大有许多相似之处。这位太医之女,正是用先前针对太妃所中之毒所研制出的解药,才解了我当初所中之毒。”
江王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先前为你解毒的沈娘子,正是这位太医的女儿。沈娘子的父亲难道是先前常为母妃请脉的沈鹤亭太医?”
江王记得,当年他问过沈太医。
沈太医那时说母妃似有心疾之症。
那时他年纪尚小,只以为是那位沈太医医术不精,断错了征象。
现在想来,那位沈太医何尝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而另择了这种方式告知他母妃的死另有蹊跷。
他不禁又联想起那日将小坛抱去太医署,那几名阅历颇深的太医都未能探出小坛中了毒,并不是所谓的心疾骤发,可学医不过十余载的琼妹却断出了小坛的中毒之象。
那几位医术高深的太医究竟是断不出,还是不能断?
他心中有太多疑惑想再问过这位沈太医。
江王问:“沈太医如今就在施药局么?”
岁檀道:“沈太医已经故去七年了。”
沈太医虽死,然他的后人却仍在。
江王从岁檀口中得知如今沈太医之女沈元仍在施药局后,立时便与岁檀直奔施药局而去。
.
施药局内,街坊邻居谈笑风生,倒也是其乐融融。
众人乍见有衣着举止不俗的青年步入院中,彼此默契地缄口望去,目光跟在了锦衣玉面的青年身后。
沈元搁笔放下手上的簿册,率先起身去迎。
“江王殿下,您今日怎么来了?”
说罢,她看了看跟在江王身后衣着朴素的岁檀。
难不成,这是有意成全守白与小坛么?
江王直问:“请问沈娘子的父亲可是沈鹤亭太医么?”
沈元怔怔答“是”,心头横生出许多不安来。又见周遭人员众多,忙请江王与岁檀去向后院。
沈隽师兄弟见状也纷纷将手头的事交付给伙计,尔后一并跟了过来。
后院中,江王对沈元拱手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元忙拦:“殿下,这使不得。”
江王仍旧将挺直的脊背弓得诚恳。
“还请沈娘子将昔日母妃旧事对小王坦诚相告。”
沈元心中咯噔一下。是一种陈年旧事被骤然揭开的错愕感。
她以为阿爹故去七载,陈年旧事不会有人再提。
阿爹当年是如何跟宫里说的,她并不知晓。可是如今,江王既然来问,她也断不会将所知之事遮遮掩掩。
她于是将先前父亲为研制解药从而将性命舍弃之事说与了江王,至于旁的,她却不知了。
正此时,沈柏道:“先前师父在太医署任职时,我随侍左右,也曾观过太妃的征象,以征象来看,太妃的确是中毒而亡后才又被人吊上了房梁。”
饶是已经猜到了事实,江王在亲耳听人证实后,双手却仍旧忍不住攥在一起,只觉得胸中一口浊气难以吐出。
如今既知悉母妃身死真相,可又该如何再寻下毒之人。
剎那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张面孔。
每一张都是笑面,可每一张面孔的眼神下却又好像藏了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