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檀跟随春和来到王府莲池处。
江王府莲池的水面上粉白一片,盛放了满池的莲花。池边经徐徐清风送来浓郁的荷香,岁檀竟觉得与先前偶尔自江王身上闻到的气味一般无二。
江王正坐在一块青灰色的大石头上。岁檀摸了摸这石头,石面上已被太阳晒得颇为暖手,倘或就此睡在上面,想也会是不错的一种感觉。
只是江王似乎心情冰凉得要命。岁檀都隐隐觉着他周遭好似晕出了阵阵寒意。
岁檀坐在他身侧,开口道:“殿下,日头这样晒,你再待下去恐怕会被晒得发皱了。晒久了可就不好看了。”
江王盯这池面的某处。
“昨日从宫里回来至今,本王一直在想许太妃挟持母后时说的那句’当初母后也没少在母妃的膳食中做手脚‘。
“其实当初母妃在时,母后她同母妃也并没有多么亲热。可在母妃辞世后,却又时不时去母妃的殿中同母妃叙话。
“先前行露姑姑与湛芳姑姑一同在母妃身边侍奉。可母妃死后,行露姑姑却去了母后身边,如今也已成了母后身边的贴心之人。
“母妃在世时母后并不怎么关照于本王。可在母妃去后,母后却关照本王非常。本王以为是母后可怜本王年幼丧母,是才对本王如同亲子一般。
“现在想来,这往日种种,分明都如此叫人觉得不寻常。叹本王苦寻母妃身死真相多年,却不想竟忽略了这么多叫人觉得不寻常的地方。
“可本王现今也不知道究竟何为真,何又为假。
“本王十四岁那年,失足落入太液池中,是母后毅然跳入其中将本王救起。十五岁生了一场大病,亦是母后贴心照顾身侧。
“十六岁时父皇驾崩,本王本该同众皇子一同出宫置府。却是母后怜我尚未加冠,又留本王在宫内与六弟一同居住了两年。
“昔日母后待本王种种,都叫本王难以相信当年对母妃下手之人亦有母后参与其中。”
岁檀听后,沉默半晌。
问:“所以殿下想怎么做?”
江王道:“本王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才会苦恼。
正是因为不愿相信,才会难以抉择。
岁檀道:“若是心中有了怀疑,如若不将事情查清到底,无论如何都会放不下的。可是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参与其中的人也大都无迹可察。究竟太后有没有参与其中,恐怕也只有太后本人才清楚了。”
“所以你想叫本王忘却?”
岁檀道:“不是啊。我是觉得,一个人哪怕会装,装一辈子也会累。只要你心中想查下去,就一定能寻到其中的蛛丝马迹。”
江王凝视着她,尔后又将目光投向了辽远的莲池对岸,隐隐浮动着的白云青山之处。
半晌,他道:“本王知道了。”
如今许贵妃已被幽禁在了掖庭,对岁檀便造不成什么伤害了。其实岁檀是想与江王商议两人和离之事的。
江王府好虽好,可终究不是她的归处。
可如今看着江王颓丧的这副模样,话到了嘴边,却又叫岁檀难以开口。
她总觉着虽然两个人不是正经夫妻,可也应当挑选一个晴朗的好日子。在两人彼此心情都最为美好的时候说出辞别的话来。
如此才算是叫人舒心的离别。
她入江王府已有月余,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也都已经熟悉得不得了。骤然离别,其实心中也不免有些难以言明的感觉。
像江王府满池的莲花,日后若是出了江王府,恐怕再也不能见到了。
她心中暗暗打定主意,等再过几天江王的心情好些了,她便提出与他和离。自此彼此再也不必互相再扮什么恩爱夫妻。
江王眺望远方之际,她盯着他的侧脸,心头竟横生出了几分莫名的不舍来。
不过她觉得,自己又不是草木,毕竟同江王住在一个宅邸这样久了,彼此间也经历了不少事,总归会有些好友离别的伤感。
说起来搞笑的是,她虽认识江王许久了,却只知他是江王,但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江王从没有主动说过,她也碍于他的身份没有主动好奇问过。
来日出了江王府,再想起江王这个昔日曾救她于危难之间的旧友时,却不知他究竟叫什么名字,想来也是十分叫人觉得有些意难平的事。
她想,日后如果出了江王府,以她跟江王两人天差地别的身份,恐怕也再没有什么相见的机会了。不如就在临别之前,好好问一问他的名字。
毕竟日后再想起他时,脑海中出现的只是他这个人,而非是他作为江王的这一个的身份。
她正要开口之时,江王忽而将头转向了她。
岁檀原本酝酿好的话,被他回望的眼神整得立时憋在了嘴里。
江王见她脸有些红,抬手在她额头上遮了遮,说:“正午暑气太盛,回去吧。”
岁檀点了点头,却在他起身之际,又喊了他一声。
“殿下。”
他原本正要伸出牵她起身的手僵在了半空。
“嗯?”
阳光下,岁檀的脸颊粉嫩得像满池盛开的莲花。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的名字。”
江王愣了一下,看着她明亮的双眼,道:“赫连昱,是我的名字。”
“哪个字?”她问。
赫连昱将她的手心翻开,用指尖在她手心一笔一笔地勾画。
他的指尖轻轻的,写在岁檀手心叫她有些痒。好在并不是什么复杂的字。
她将手遮在眼帘上,抬头望了望高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又用另一只手遥遥地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