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足寻医寻到后半夜,他感觉自己坐在车板上都要昏睡过去了,这时身后车舆内的殿下说了声“回府”。
车马停在江王府外,赫连昱抱她回府,将她放在床上,为她拿巾帕擦洗着脸颊,脖颈,双手……
太晚了,他的小檀需要休息了。
他除去自己的外衣,脱下鞋靴在她身侧躺下,尔后像以往一样紧紧地抱住她。
哪怕她如今的身体已然僵硬非常,哪怕她如今已经再无气息,哪怕……
“梁王殿下,您不能进去啊,我们殿下才睡下……”
忽地,房门被重重推开,颀长身影戴月而来。
月光刺过床幔,声音冰冷刺骨。
“赫连昱,那日你来寻我时,你答应了我什么?”
沈隽周身洇着冰冷寒气,眸底寒意似要将床上的人冷冻成冰。
赫连昱起身,将手指抵在唇前作出噤声的动作。
声音压得极低。
“小声些,小檀她睡着了。”
沈隽将他推开,大步迈至床前,看向躺在床上的她,尔后骤然从腰间拔出剑来,直指赫连昱的咽喉。
“那日你说母后容不下小坛,只有我答应娶雾维的公主,才能令小坛平安顺遂。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护好她?”
春和忙去拉拽阻拦:“梁王殿下,您快把剑放下。”
赫连昱迎着剑尖走了几步,剑入肌腠,神色却无丝毫变化。
“是我没护好她,可若非你的母后,小檀何会至此?你入宫去问问你的好母后,小檀究竟是如何死的!”
沈隽的佩剑垂下,又深深望了榻上女子一眼后,提剑出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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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庆殿内,灯火长明。
李太后手拈佛珠,彻夜跪于佛像前闭目诵经。
行露匆匆而来,在她耳畔道:“殿下,梁王殿下他入宫了,守卫见他手持您给的令牌不敢拦他,如今已快行至殿外了。奴婢可用拦他?”
李太后面色如常:“不必,带他过来就是。”
须臾,沈隽疾步来到李太后身后,带着深重的夜露寒气。
李太后缓缓起身,转身看向他:“哀家一直在等你。”
“母后,是您下的手,对么?”
李太后哼笑一声:“哀家说过,你日后是要做君王的人。所以宫廷的肮脏与杀戮你都无法避免。
“哀家不会瞒你,江王妃的确是哀家所杀。
“为君者,杀一人可保天下。杀之,又有何妨?”
沈隽双眸睁大,尽管心中早已有所准备,但在听到这番话后,仍是不由自主地踉跄退后几步,声音近乎是难以克制的低吼。
“可她是儿臣此生挚爱!”
李太后傲然抬首。
“宫廷中人,谈何挚爱?你的父皇曾深爱殷妃,可当天下大旱,外有蛮夷滋扰,恰那时天现异象,直指殷妃乃是灾星,你的父皇做了什么?
“彼时群臣死谏,请他除灾星以安天下,他端得个人前痴情,言说不信星象之说。然其后,殷妃便自缢于临照殿。
“人人皆道是殷妃被流言所威逼,以身殉国。然依你看来,果真是殷妃自尽而亡么?”
李太后唇角勾出凛然笑意。
“如今,哀家此举不过同你父皇一般,如法炮制罢了。你身上流着赫连氏与哀家的血,你便不该耽于儿女私情,合该心怀天下才是。”
沈隽向她近前:“可是母后,天下何以用女子性命来安?”
李太后深叹一口气,将手放在他肩膀:“大虞立国至今,所献祭的又何曾只有女子。
“昔者,高祖为防崩逝后幼帝难以震慑诸王,不惜杯酒鸩杀三王。三王同高祖乃一母之手足,尚且被高祖所杀。殷妃、江王妃二人又有何不可杀?“
沈隽声音颤抖:“可儿臣已然答应母后娶那雾维公主,母后缘何还要对小坛下手?”
李太后道:“怪只怪她太招男人怜爱。你可知白日里,那雾维的叶护进宫向哀家与皇帝求了什么?”
沈隽怔怔地看她。
李太后续道:“雾维与我大虞邦交在即,若将江王妃给了他,江王断不会心甘;可若是不给,你与那雾维公主婚事未定,难保他不会心怀仇怨,伺机报复我大虞。
“往日里,为那红颜冲冠一怒的事可还少么?为了你,哀家赌不起。”
沈隽道:“母后,儿臣说过,儿臣在民间长大,不通治国之道。儿臣不愿做什么君王。”
李太后道:“如今江王妃已死,你若不坐上帝位,又如何对得起她?”
“母后!”沈隽的手臂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哀家这辈子只有你与赟儿两子。赟儿性情顽劣难堪大任,哀家所有图谋期冀都在你身上。
“哀家生你时,天有金龙降世,哀家知道,这是老天在警示哀家。若哀家不能送你上那皇位,恐怕哀家会遭天谴。”
李太后将他的手放于他腰间的剑柄上。
“若你执意不肯,便执你手中剑,杀了哀家,祭你那心中挚爱罢!”
然沈隽怎会下得了这样的手。
他虽自幼不在太后身边长大,然太后却是他的生身母亲。倘若弑母,便是不孝。
但小坛于他,是他想用一生去守护之人。
师父曾教他明理、知善恶,却未教他若母亲有恶该当如何。
他一时向后倾倒下去,铺就满地清白。
行露上前搀扶他,却被他挥袖推开。
他缓缓站起身,走至太后身前,而后郑重地以头触地相拜。
“母亲生我二十余载,然我却未能对母亲尽孝身前,是儿臣一之不孝。母亲为我筹谋,以致伤人性命,是我二之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