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号角声了吗?”
茅厕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羌人开口问道。
他叫费听烈。
是巩唐羌族的猛将。
“嗯,听到了。”
旁边茅厕传来兄弟费听冲的声音。
“汉人的军师果然厉害,全都料中了。”
费听烈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弟兄们现在如何?可缓过劲儿来了?”
费听冲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估计还得半个时辰左右,反正时间比较充裕,足够咱们准备妥当了。”
费听烈仔细想想倒也是:“总得等颠吾这混蛋玩意儿走得远些才行。”
费听冲笑了笑:“大哥,当初咱们的决定还真是对的,没想到北宫伯玉、李文侯起兵快,败得也快,这还不到半年时间吧,居然就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呼—
费听烈长出了口气:“我告诉你,汉人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尤其是那个叫王昊的,半年前就已经到了冀县准备,你觉得北宫伯玉能有机会?跟他们一起造反,才是愚蠢!”
“等这次打完仗以后,咱们部落又可以趁机扩大了,到时候让大王跟汉庭说说,争取把先零羌的牛羊、女人,全部都运到咱们这里,听说先零羌王的女人水灵着呢,不比汉人女人差。”
费听冲笑了笑,脑子里浮现出汉家的女人:“汉家的女人的确没意思,规矩太多,不如咱们羌胡女人野性,没意思,反正我还是喜欢咱们羌女。”
“你瞧瞧那个扶风郡的马腾,不也正是娶了羌女,才生出那么厉害的儿子吗?你听说了没有,他家那个叫马超的小子,小小年纪便弓马娴熟,好生厉害。”
“......”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忽然,茅厕外响起个声音:
“咳咳!”
这是警戒的信号,证明有别人过来了。
费听烈兄弟二人立刻停止打趣,拿起旁边的厕筹简单处理一翻,便提着裤子出了茅厕。
可能是蹲得太久,俩人全都是一瘸一拐的模样,连走路都感觉费劲儿。
“颠吾这家伙太不像话了,竟然给咱们吃剩饭剩菜。”
“等仗打完以后,我一定要禀告大王,找他们好生算账。”
“哎呦,腿都软了。”
“我都快虚脱了。”
“......”
二人回到营帐。
此时,这里几乎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在站岗放哨。
说是在站岗放哨,实际上也只是象征性的走上两圈,有些人甚至连兵器都没带。
毕竟,这可是在城里,又不是在旷野扎营,安全性还是很高的。
费听烈粗粗扫过营帐,对这里的营防非常满意。
虽然他们只有十余个精悍勇士,但想要突破这里的防守,简直不要太容易。
颠吾肯定会把留守的精锐,全部放在城池四门上,尤其是靠北的城门,其余三门的兵力必定最少。
回到营帐时,二人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其余士卒也开始恢复,费听烈立刻安排士卒以买食物为由,去城中打探消息,尤其是城中的兵力驻防情况。
“你们出营作甚?”辕门值守的羌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当然是去找吃的,还能干什么?”巩唐羌的士兵回答。
“我们营中有,你们不用出去。”
“你们营里的食物,我们还敢吃吗?吃完再拉肚子,又该如何?”
“这......”
“滚开!信不信等作战结束后,我们跟羌王告状。”
这件事颠吾原本就理亏,而且这些人太清楚他们的软肋,只是三言两语,便安全出了营地。
他们先是在城中逛了许久,随处乱转,让人搞不清他们的动向,只是在无意间注意到城防的某些细节。
约莫一个时辰,众人吃饱喝足,返回营地,将各自打探到的情况集中汇报。
“汉人果然厉害,城中情况跟他们预期的一模一样。”
“是啊,的确很厉害,怪不得北宫伯玉、李文侯不是他们的对手。”
“既如此,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今夜在南门动手。”
“好,让弟兄们好生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今夜的决战。”
“遵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夜浓起风。
冀县。
南门外的墨染中,一支队伍正在缓步向前摸行。
忽然,荀谌摆手示意队伍停止,透过蒿草丛望去,城头篝火熊熊,十余个士卒正在站岗放哨。
“咱们就先藏在这里,安心等待信号,大家切记,一旦信号响起,务必要第一时间冲上去,一波箭雨射杀城头士卒。”
“喏。”
副将张横颔首点头,转头跟身旁人言道:“安心等待,按计划行事。”
消息立刻被传令兵传出:“安心等待,按计划行事。”
“安心等待,按计划行事。”
“......”
张横压低声音,内心多少有些紧张:“军师,费听烈兄弟能行吗?他们可是只有十余个精锐,若是打不开城门,咱们兵力再多,恐怕也拿不下冀县。”
荀谌顿了顿,长出口气:“张校尉,不管干什么事情,都有风险,咱们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把风险降到了最低,如果这样还不成,便是天意如此,不可违逆。”
“所以......”
荀谌瞥向张横,面上浮出一抹淡笑,即便对方可能看不见,但荀谌依旧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安抚道:“尽力便好,不必太过于强求。”
“当然,从目前咱们掌握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在都尉的预料之中,甚至连颠吾引兵出城,同样如此,所以想来咱们应该可以成功,你放心便是。”
听到荀谌淡然的声音,张横浮躁的内心果然平缓下来,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点了点头:“没错,都尉能以微弱之兵战败羌胡,咱们里应外合,岂能拿不下小小的冀县。”
对于张横的回应,荀谌非常满意,有一个给力的上司,下属自然会奋进,这便是榜样带头作用。
显然!
王昊做得非常完美。
良久后,荀谌抬头瞥了眼夜色,长出口气道:“距离约定的时间很近了,让弟兄们打起精神。”
张横颔首点头,转而吩咐道:“打起精神,随时准备作战。”
“打起精神,随时准备作战。”
“打起精神......”
“......”
消息方才传递出去不久。
嗖—!
啪!
便听到静谧的夜空中,传来响箭升空的声音。
荀谌毫不犹豫,腾得起身,苍啷一声,拔剑出鞘:
“众将士听令,进攻!”
“杀—!”
震天彻地的喊杀声撕裂了静谧的冀县。
城头值守的羌兵只感觉心灵一击,回头望向城外的那一片墨染中,乌泱泱如同鬼魅般的士卒冲杀而来,他们奔跑如风,快如闪电,彷佛只是一眨眼,便到了城池跟前。
嗖!嗖!嗖!
漫天的箭矢自城下飞跃而起,越过了城头,罩向士兵密集处。
原本便稀疏的冀县守军,竟一下子折损了过半兵马,只剩下七、八个士卒,委身在女墙下,避过了箭矢的袭杀。
副将张横疾步冲杀,定睛细察之下,一个臂膀腰圆的壮汉正要拿起鼓槌敲击鼓面,他毫不犹豫地捻弓搭箭,瞄准对方,一箭呼啸升空。
蓬!
人没死,但鼓面破了。
“卧槽!这也行?”
即便是张横自己,也不由地愣住了。
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瞄准的是那个力士,而非鼓面,但自己的箭矢明显火候不足,弄巧成拙,没能杀死力士,却射破了鼓面。
不过也好,一劳永逸,短时间内,不必担心擂鼓示警的声音。
这对他们而言,有百益而无一害。
“杀—!”
尴尬的张横只能高声呼喊,掩饰自己拙劣的箭术。
实际上。
不是张横的箭矢水平不够高,只是想要打到内女墙的士卒,箭矢射出去,必然呈现出一种弧线,别说是他张横了,就算是吕布来了,也未必能够命中。
即便是技艺高超的射手,也只能掌控有效射程内的袭杀,可一旦过了有效射程,那便是由老天爷决定了,与射术技艺神马的,关系不大。
显然!
张横的运气不错。
箭矢在越过最高点,呈现抛物线降落的时候,一箭命中鼓面。
听到声音的荀谌忍不住惊叹:“彩!”
话音刚落。
吱呀—!
冀县城门缓缓展开个缝隙,城外的汉军鱼贯而入,喊杀声愈加浓烈。
荀谌彻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拎着长剑,直扑城池:
“城门已开,随我杀!”
“杀—!”
*****
通往望垣县的路上。
颠吾率领大军,经过一夜的奔袭。
终于!
发现了前方落荒而逃的羌胡起兵,滚滚烟尘中,李文侯的大旗印入眼帘。
“难道已经败了?”
颠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双腿奋力踢着马腹,拼命向前狂奔,似乎想要看得再仔细一点,与此同时,他同样做好了准备,随时要与汉军决一死战。
轰隆隆—!
万马奔腾,蹄音如狂风暴雨。
随着距离的不断靠近,当先奔来的士卒扯着嗓子呼喊:
“大王速退,北宫将军已死,我军大败!”
“啊—!”
颠吾顿时一个愣怔,满目骇然。
身旁的将士同样露出骇然的神色,七嘴八舌的非议起来:
“这怎么可能?北宫将军竟然已经战死了?”
“汉军才多少人?咱们足足有八万人?”
“该死!这仗到底怎么打的?”
“难不成,汉军有神相助?”
“这怎么可能!”
“......”
眼瞅着溃败的大军影响到了本方将士的士气,颠吾当即扯着嗓子喊道:“切莫妄议,汉军不过数千精锐,骑兵加起来更是不超过一万,我等何惧之有?”
“听我号令!”
言至于此,颠吾高举起手中的马槊,声嘶力竭:“阻击汉军,为我军撤退,争取时间。”
羌胡众将士齐声呼喊:“杀—!”
当下。
颠吾率领兵马列阵,凝望着滚滚败退的羌胡兵,大声呼喊:
“而等速退,汉军交给我来应对,速回冀县,不得有误。”
此刻,大将李文侯同样败退而来,策马上前,朗声言道:
“大王,你怎么从冀县出来了?不是在守城吗?”
“不是有人传令,让我来支援吗?”
颠吾同样愣怔,一脸的不敢置信。
忽然。
他的心底深处升起一抹极度不安的感觉,那些个士卒肚子疼的未免也太巧合了。
“我们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李文侯眼神中写满不敢置信,同样意识到了什么。
“不好!”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中计了!”
虽然仅仅过去了一夜,但李文侯已然意识到,冀县应该已经落到了汉军手里。
他原本以为,只要能够退回冀县,重整旗鼓,必然可以再次发起进攻。
但现在来看......
恐怕他们此战不仅没有拿下冀县,甚至十余万的兵马,能不能保存下来一半,都还是另当别论。
在这种情况下,士气必然受损,又如何能够再战?
“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颠吾一脚把皮球踢给了李文侯。
毕竟,李文侯是与北宫伯玉同等级的人,是他们的首领。
“该死!”
李文侯咬着牙,回头瞥了眼漫天激荡的烟尘,汉军的喊杀声愈来愈近,愈来愈浓,他们一定会长驱直入,奋勇追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斩杀羌胡的有生力量。
“不管怎样,你先顶住汉军,给大军撤退争取时间。”
李文侯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
“放心,交给我了。”
颠吾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
李文侯点点头。
旋即。
他勒马转身,直接离开,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
颠吾却露出狠厉的神色,伸手接过士兵递来的弓箭,猛地张拉满月,瞄准李文侯。
嗖!
箭矢如星,呼啸而至。
李文侯应声落马,跌落尘埃。
颠吾大声呼喊:“快,将李文侯绑起来,咱们能否存活,全靠这小子的首级了。”
士兵:“遵命。”
如果说冀县还在他们手中,或许可以重整旗鼓再战,颠吾同样可以奋力阻击敌人。
但是现在,冀县极有可能已经丢失,羌胡叛军大势已去,若是再执迷不悟,当真要连累到整个部落了。
颠吾自然可以看清楚当前局势,他射杀李文侯,便是在向汉庭表忠心。
这是他们唯一的自保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