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
管子城。
海风呼啸,吹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邹丹早已经接到的情报,此刻的管子城俨然已经进入战备状态,擂石、滚木、箭矢尽皆搬运上城池,飞骑哨探不断将城外的敌情,送回城池。
此刻,邹丹迎风而立,负手站在猎猎作响的大纛旗下,遥望着城外空旷的草场,一双剑眉倒拔冲天,似是在脑海中激烈的思考当前的战局:
“不对劲儿。”
邹丹摇了摇头,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
“将军,您这是......”
小将田豫皱着眉,不由好奇询问。
“国让。”
邹丹扭头瞥向田豫,轻声道:“按理来说,此战乌桓突骑是要趁虚而入,利在急战,可丘力居似乎完全不懂兵贵神速的道理,这已经是第二天了,居然还没杀过来。”
“没错。”
实际上,田豫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儿:“丘力居此举明显不合常理,他们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有更加充足的反应时间,调集更多的兵马应对。”
“除非......”
“除非什么?”
邹丹下意识开口询问。
田豫皱着眉,仔细思考了当前的局势,方才给出自己的答案:“除非这是丘力居故意而为之,此举背后有咱们暂且不知道的阴谋。”
邹丹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国让果然大有长进,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田豫惊诧:“哦?莫非将军也觉得此举背后有阴谋?”
“嗯。”
邹丹颔首,长出口气:“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田豫深以为然地道:“没错,乌桓突骑当年败走虽然只有八千骑,但毕竟经过了一年的发展,实力必定有些提升,有咱们尚且没有探查到的情况,倒也在情理之中。”
“将军。”
田豫欠身拱手道:“咱们是否应该提醒一下公孙将军?”
邹丹摆手道:“放心吧,已经派人通知了,公孙将军也在提防,因此暂时只派了田楷一支白马义从赶来驰援。”
田豫皱了皱眉:“将军,一支白马义从怕不是乌桓突骑的对手吧?他们足足有八千骑,而咱们只宜坚守,不能出战,这一仗会打得很被动。”
“放心。”
邹丹则是自信满满地道:“白马义从虽然只训练了半年,但尽皆是精锐,绝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何况复合弓的威力,你是清楚的,足足一百五十步的射程,肯定不会令人失望。”
“可惜。”
田豫脑海中浮现出复合弓的强悍效果,遗憾地摇了摇头:“复合弓数量有限,暂时不能给全军配备,否则定教乌桓突骑有来无回,有死无生。”
邹丹自信满满地道:“此战丘力居既敢来,他便再无回去的可能,即便咱们没有装备复合弓,亦是如此。”
田豫不知邹丹哪来的自信,但也只能附和道:“但愿如此。”
“报—!”
正在这时,城外不远处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二人下意识抬眸望去。
但见......
一骑如飞,奔驰之间,卷动了滚滚烟尘。
从服饰上判断,乃是自家撒出去探查情报的斥候。
不等其主动开口汇报,邹丹便摆手打断,朗声询问道:“敌情如何?”
斥候勒住战马,拱手一礼,直言道:“乌桓突骑距离管子城,约莫十里左右。”
邹丹大手一挥:“再探。”
斥候颔首:“喏。”
旋即。
拨马转身,飞驰离开。
十里对于步兵而言,或许是一个比较远的距离,但对于骑兵而言,也仅仅只够它把速度提起来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此刻的丘力居已经引兵赶来管子城,虽然足足花费了两天时间。
“终于来了。”
邹丹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擂鼓示警吧。”
田豫欠身拱手:“喏。”
下一个瞬间。
咚!咚!咚!
咚咚—!
气势滂沱的战鼓声乍然响起,激荡在空寂的管子城上空。
本就处于战备状态中的辽西士卒,像是上了发条一般,纷纷归入各自岗位,静候乌桓大军赶来。
不多时,视野的尽头处,一道由烟尘组成的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而来。
伴随着双方距离的不断拉近,邹丹、田豫等人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地在轻微的颤抖,脚下的城池跟着摇晃起来。
烟尘之中的大纛旗迎风招展,乌泱泱的兵马席卷而来,好似决堤的黄河水崩溃一般,滔滔不绝。
先锋骑兵似乎没有降速停下的迹象,在城前便勒马迂回,分作两股,绕着城池不断地叫嚣呼喊。
吼!吼!吼!
吼吼—!
嚣张至极的气焰令全城士卒愤怒,他们早已架起了强弓硬弩,却始终等不到拉弓放箭的机会,只能将怒火憋在心里,七嘴八舌地过过嘴瘾:
“乌桓狗贼,手下败将,有种过来,爷爷这里有好吃的给你们。”
“丘力居,你就是个怂包蛋,有种便来强攻,我军何惧之有。”
“丘力居,你个蹲着撒谎的怂包蛋,有种强攻我军城池。”
“......”
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疯狂砸向乌桓突骑。
虽说这里是大汉的幽州,但毕竟毗邻乌桓、鲜卑,也时常与他们作战,军中许多士卒尽皆会鲜卑语、乌桓语,各种话术冒出来,顷刻间罩向乌桓突骑。
不过......
或许是因为叫嚣声太大,马蹄声太重,不论汉军如何辱骂,乌桓突骑的先锋骑兵始终没有理会,只是一个劲儿的环绕管子城,观察城防的同时,为大军的布阵争取时间。
“将军快瞧。”
正当先锋环绕管子城耀武扬威时,田豫抬手指向城外。
但见......
乌桓单于丘力居率领兵马杀来,伴随着呜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全军士卒迅速开始应旗,遮天蔽日的旌旗狂舞,彷佛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巨浪。
乌桓骑兵竟当着汉军的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列阵,宛如一只巨大的展翅凶禽,在管子城外的旷野上平铺开来,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号角声落,应旗结束,激荡的烟尘随之散去,扛着丘力居大纛的骑手在阵前呼啸而过,乌泱泱的乌桓骑兵随即响起震天彻地的呐喊声,狂热地呼应着丘力居:
“万胜!”
“万胜!”
“万胜!”
“......”
这一幕看得邹丹都惊呆了,一脸的不敢置信。
毕竟,在他的潜意识里,乌桓骑兵充其量只会冲杀、放箭这样的基础战术,但不曾想,阔别不过一年而已,他们的战法中居然隐隐有了汉军的军阵意识:
“好一个丘力居,有点能耐。”
邹丹强压着心中的震撼,忍不住开口称赞。
“有形无神而已,算不得什么。”
然而,田豫却是不以为意,哂然一笑。
汉军的军阵是上千年智慧的结晶,别说乌桓、鲜卑等异族了,就算是精研过军阵的汉人,也未必能真正掌控其精髓。
在汉人面前展示他们的军阵,这与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有道理。”
“不过......”
话锋一转,邹丹轻声道:“这足以证明丘力居在这一年之中,没有变得消极,反而在积极备战,既然如此,他今日这般反常的举动背后,必然是有阴谋,这是一定的。”
田豫惊叹于邹丹的联想能力,缓缓点头:“没错,将军言之有理,看来咱们不得不重视与丘力居的这一战,否则孰胜孰败,犹未可知。”
“国让快瞧。”
正在这时,城外已然列阵的乌桓骑兵大阵中,缓缓让开几条路。
但见......
数支扛着简易飞梯的队伍,从军阵中缓缓走出,正中间一个简易的冲车赫然陈列,足足数尺直径的巨木悬在正中,左右两侧的乌桓壮士,各个臂膀腰圆,体态雄健。
最最最令人震惊的是,这一支步卒队伍中,有数百士卒一手拎着马刀,一手扛着自制的皮盾,从外表上看,像是以数层羊皮制作而成的盾牌。
虽然,这些盾牌比起汉军的双弧盾差之甚远,但是抵御二十步以外的箭矢袭杀,依旧有着不错的作用,只是在二十步以内,需要谨防箭矢穿破羊皮。
毕竟,汉军的箭矢可不是乌桓、鲜卑的骨箭,而是极其锋锐的铁制箭矢,而且是三棱箭镞,刺穿皮肉的能力会更强,即便是寻常士卒,二十步以内,依旧可以打出恐怖的杀伤力。
田豫瞪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好一个丘力居,果然有十足的准备,这一年的时间,他一定时时刻刻在想着向我大汉复仇,否则绝不可能准备得如此周密。”
“没错。”
邹丹肯定地点点头,朗声道:“这一仗怕是不好打,咱们必须要小心应对。”
田豫欠身拱手:“将军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邹丹颔首:“嗯,非是破釜沉舟之决心,不能守住城池。”
呜!呜!呜!
呜呜—!
正在这时,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城外响起一阵震天彻地的喊杀声。
放眼望去。
城外乌泱泱的乌桓士卒,扛着飞梯,推着冲车,在刀盾兵的保护下,朝着管子城汹涌而来。
田豫走到城前,拿起宝雕弓,抽出羽翎箭,一双朗目死死盯着城外的乌桓大军,判断着双方的距离。
近一点。
又近一点。
再近一点。
......
“弓弩手准备。”
田豫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城头守军纷纷捻弓搭箭,张拉满月。
“放箭—!”
一声令下。
嗖!嗖!嗖!
顷刻间,成百上千支箭矢破空而出,在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后,随即如同滂沱大雨般罩向城外的乌桓士卒,打在成片的皮盾上,发出一阵沉闷的笃笃声。
虽然田豫早有思想准备,但当他亲眼见到自家的箭矢,被乌桓士卒的皮盾挡下时,依旧惊得是目瞪口呆,难以想象他们的皮质盾牌,到底经过了怎样熬炼,竟然如此的坚韧。
吼!吼!吼!
吼吼—!
一波箭矢的袭杀结束,城外的乌桓突骑爆发出一阵滔天般的呼喊声,他们高举着手中的马刀,兴奋地不停挥舞,彷佛在庆祝他们的盾牌,挡下了汉军的箭矢袭杀。
要知道,乌桓突骑更擅长野战,也不擅长攻坚,此前因为公孙瓒退守管子城,他们许久都没能拿下城池,最终不得不败走,退回柳城。
而现在......
他们果断挑选出一部分士卒,按照汉人的打法,将其训练成步兵。
虽然舍弃了他们的长处,但不得不承认,效果绝佳。
丘力居见状,更是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他高举着手中马刀,不停地厉声呼喊:“给我冲,冲到管子城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城池拿下。”
“哈哈哈!”
旋即,他仰天哈哈一声,对身旁的将领道:“瞧见没有,这皮盾是我儿子造的,可以抵挡汉军的箭矢,如此一来,咱们便无惧汉军的箭矢袭杀。”
此言一出,身旁的众多乌桓将领、酋长纷纷点头附和道:
“楼班说得没错,想要进攻汉军,得按照汉人的方式来,咱们的战略对汉人的城池不起作用。”
“有了这皮盾、冲车、飞梯,拿下管子城应该毫无问题,现在就是要提防汉军引兵驰援。”
“是啊,我乌桓勇士即便步战,也丝毫不输汉人骑兵,只要能爬上城池,必可将城池拿下。”
“这一战,咱们一定可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
丘力居兴奋不已,大手一挥,继续下令道:“继续派人,给我顶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冲上城头,拿下管子城,只要我军能拿下管子城,便可以此为据点,向辽西扩张。”
吼!吼!吼!
吼吼—!
一支数百人的乌桓队伍,挥舞着马刀,跟着前方的士卒,宛如野狼般,嗷嗷叫地冲了出去。
正在城头端立的田豫,面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再次抽出羽翎箭,朗声喝道:
“弓弩手准备。”
咯吱吱—!
拉紧弓弦的声音响起。
成百上千柄强弓硬弩架起,齐刷刷瞄准下方挺盾前行的乌桓士卒。
当他们距离城池仅仅只有二十步时,田豫毫不犹豫,铿锵下令: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