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
太原郡。
波光粼粼的汾河之上,一支商船队伍正在迤逦慢行,甲板上身穿粗衣的商贩不时向外瞭望,正中巨型商船中桅杆顶端,一杆旌旗迎风飘荡,斗大的“卫”字格外引人注目。
没错。
这正是河东卫家的商船。
汾河是他们运送河东盐池食盐往并州,最常用且最为重要的一条路线。
只不过,今日的商船队伍显得与以往略微有些不同,不仅队伍庞大了至少两倍,而且每条船的吃水不深,显然里面没有堆积太多的食盐。
最为重要的是,甲板上的仆从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反而一个个紧张兮兮,时时刻刻关注着汾河两岸的动静,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船舱内。
孙坚端坐在主位,双目炯炯地盯着平铺在案上的地图:“目前咱们已经进入太原郡,预估再有三日,便可驶出太原郡,抵达雁门。”
“没想到。”
言至于此,孙坚捏着颌下一缕胡须,饶有兴致地道:“冯宿这家伙竟然能在幽州军的强攻下,坚持这么久,看来雁门关的确是易守难攻。”
其下,大将程普则是没有想象中那般乐观,他皱着眉,忧心忡忡道:“主公切莫轻敌,末将总感觉并州的局势,有些不太对劲儿。”
“哦?”
孙坚不由好奇,试探性问道:“哪里不对劲儿?”
程普叹口气,轻声道:“如今王昊已经占领邺城,横扫了冀州全境,甚至连袁绍留在冀州的那支小队,都未能幸免。”
“按照常理,为了局势发展的平衡,王昊不可能任由冯宿在雁门郡兴风作浪,他必定要派一支小队兵马,走太行八陉,北上偷袭冯宿的后路。”
“可是主公......”
言至于此,程普心中的疑云更盛,两道剑眉斜插入鬓,皱得极高:“那王昊至今可派出过兵马否?”
“这......”
孙坚犹疑片刻,缓缓摇头:“或许已经派了,只是我等不知而已。”
程普没有否定这种情况:“的确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万一派了兵马,但雁门关却至今没有任何动静,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的意思是......”
顺着程普提出的可能性,孙坚大胆的发散思维:“王昊已经预料到朝廷不会不管冯宿,因此会在半途截杀我等?”
程普颔首点头:“对于王昊而言,冯宿唾手可得,但始终不破,便是想要给我等主动进军并州一个理由。”
“换言之......”
程普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温度:“那冯宿便是王昊丢给咱们的一个誘饵。”
孙坚嘶的倒抽一口凉气,忽然感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德谋,你此言惊为天人,可那王昊有这般奇谋否?”
“若是他当真提前有准备,又岂会让我等一路行进至此,却没有......”
“报—!”
话音未落,甲板上忽然响起悠悠一声传报。
孙坚下意识扭头望去。
但见......
大将黄盖急匆匆闯入,神色略显慌张,遇着孙坚,甚至忘记了行礼,便抬手指向船外,大声言道:
“主公,大事不好了,前方的水路被封住了,咱们的船过不去。”
“什么?”
孙坚顿时一个愣怔,腾得站起身来:“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被封住了水路?”
黄盖摇了摇头:“不太清楚,但的确封住了。”
程普提醒道:“主公,会不会......”
孙坚顿感不妙,大手一挥:“走,出去瞧瞧。”
旋即。
孙坚、程普起身离席,三人径直走出船舱,朝着甲板女墙急急走去。
极目瞭望。
前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十余颗足足四、五丈长的巨树漂浮在河面上,将水路直接拦腰截断,前方商船中的士卒正拿着兵器,不断劈砍着枯枝烂叶,企图破开条路。
“主公,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儿。”
程普皱着眉,双目快速从河面上扫过。
“哪里不对?”
孙坚皱着眉,同样在寻找破绽。
“主公您瞧。”
程普抬手指向河面上的大树:“这些树是被人伐断的,断面非常干净,明显是近期所为,而且此处河道相对比较狭窄,密林靠近河畔,极其容易伏兵。”
黄盖心里咯噔一下:“德谋,你的意思,咱们中埋伏了?”
程普深吸口气,双目缓缓在寂静的河畔两侧树林扫过,虽然暂时没有丝毫的动静,但程普总感觉里面隐藏着一头巨兽,正贪婪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程普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他却感觉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凉,这是危险降临的信号:
“主公,末将建议暂时撤军,以防不测。”
“好!”
孙坚同样从诡异的环境中,感受到丝丝威胁的气息。
他深知此战的重要意义,若是当真中了敌军的奸计,即便不是全军覆没,估摸着也剩不下多少士卒,这是真正的绝境。
“传令下去,退出......”
“将军快瞧!”
不等孙坚把话说完,便被黄盖直接打断。
顺着黄盖手指的方向望去。
河道的尽头处,忽然顺流而来数十艘快船,快船之上,尽皆身披战甲,手持复合弓,腰悬利剑的幽州军士卒。
“不好!”
孙坚顿时眼瞪如铃,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撤退!快撤!”
然而,不等商船掉头,便听后方有声音响起:“将军,大事不好了,后方出现大量快船,全都是手持复合弓的锐士,咱们中计了。”
嗖!嗖!嗖!
还没等孙坚想到破局办法,便只听弓弦震响声接连响起,一支支箭矢在河面上飞驰而过,随即便有大量的士卒,应声而倒,跌落河道。
这支小队明显训练有素,一波又一波的箭矢袭杀,彷佛中途没有停顿过似的,压根不给孙坚丝毫反应的机会,便射杀了士卒足足数十人。
与此同时,从后方开来的快船直接截断了孙坚的退路,一波又一波的箭矢攒射,不要钱似的打在他们身上,疯狂收割着孙坚士卒廉价的性命。
噗通的落水声、悲痛的哀嚎声,以及弓弦震响的声音,在这一瞬竟完美的糅合在了一起,铺成一曲炼狱的颂歌,奏响在田地之间。
彷佛仅仅只是一瞬,河面上便泛起一片殷红的血色,血腥气味快速传遍汾河,不知吸引来了多少鱼鳖虾蟹,准备分享这一顿突如其来的盛宴。
眼瞅着被前后夹击,孙坚赶忙寻找掩体,同时双目快速扫过河面,判断着对方的兵力,与本方力量进行粗略的比较。
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孙坚便愣在了原地,对方的士卒不仅使用的全都是复合弓,而且后方仍有商船源源不断赶来,保守估计对方士卒至少有三千人。
不仅兵力上远胜于自己,而且装备上也是吊打自己,若是在河面上继续僵持下去,十之八九会是全军覆没的节奏。
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孙坚铿锵下令:“快!传令下去,速速靠岸,往林子里走,只要进了林子,咱们便有机会。”
河面上的进攻,全靠弓箭,而幽州军的复合弓具有射程上的优势,一旦让他们压制住,想要反败为胜,难于登天。
因此,孙坚这才想要登岸,靠着茂密树林的遮掩,废掉幽州军的复合弓,如此一来,才有可能发挥他们近战的能力,扭转败局。
呜!呜!呜!
呜呜—!
下一个瞬间,悠长的号角声在空旷的河面上响起。
孙坚率领的商船队伍,拼命地朝着最近的河岸驶去,一艘艘快船最先抵达岸边,士卒们争先恐后地跃上河岸,丝毫顾不得脚下的泥泞。
“主公,速速上岸,末将负责掩护。”
大将黄盖扯着嗓子呼喊,一人独立在船头,手中的长弓早已经饥.渴难.耐。
“公覆小心,切记不可恋战。”
孙坚扭头望向黄盖,大声提醒道。
“主公放心。”
黄盖从箭囊中抽出羽翎箭,搭在弦上,时刻等候着王氏的商船靠近,他要好生宣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德谋、义公!”孙坚招呼道。
“在。”韩当、程普齐声回应。
“你们立刻引兵在江岸左右列阵,待贼子登岸时,迎头痛击,不得有误。”
“诺。”
韩当把手一招:“弟兄们,随我来。”
程普呼喊道:“速速上岸列阵。”
乌泱泱的士卒立刻从快船上岸,跟着程普、韩当的指挥,以岸旁的蒿草、树林做掩护,纷纷开始列阵,准备迎击敌人。
可是......
还没等士卒列阵完毕,身后的丛林忽然传出一阵阵密集的簌簌声。
程普猛地回头望去,但见剧烈摇晃的蒿草丛中,一个左手双弧盾,右手寰首刀的年轻男子,如同一头凶兽般快速迫近。
“小心敌袭—!”
程普吓得眼珠子都快瞪爆了,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说时迟,那时快!
但见......
那男子披坚执锐,行动快捷如风,彷佛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蒿草丛中跃出,掌中寰首刀高举过头顶,带着雷霆万钧的恐怖气势,骤然间劈落。
噗!
距离最近的一个士卒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硕大的头颅便如西瓜般爆碎,霎时间红的、白的、黄的脑浆子迸溅而出,溅撒一地。
“张辽在此,挡我者死!”
一击爆杀,神威盖世。
张辽发出猛然一声长喝,但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停,箭步猛冲向前,寰首刀左劈右砍,两个士卒轰然倒地,当场一命呜呼。
“杀—!”
蒿草丛中随即响起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数以百计的精兵悍卒宛如嗷嗷叫的野狼般,高举着刀盾,掀起一股死亡的巨浪,汹涌地朝岸上敌军飞扑上来。
“该死!”
孙坚这才意识到,对方真正的杀招在陆地,根本不在河面上:“韩当、程普,速速组织御敌,不得有误。”
二人大喊一声回应,但实际上早已行动,舍弃了列阵,干脆直接与幽州军厮杀在一起,企图尽最大的努力,抵挡住张辽的进攻。
眨眼间,两支队伍便撞在了一起,短兵相接,丛枪乱刀,往来呼啸,鲜红的汁液一阵阵迸发,哀嚎之声响彻丛林,经久不息。
噗!
张辽一刀劈死个敌军士卒,正欲继续冲杀,斜刺里晃出一道刀光,打断了张辽的攻势,逼得他不得不暂退一步,以余光瞟向一旁。
但见......
来者虎豹熊腰,体态雄健,棱角分明的面庞刀劈斧削一般,透着股刚毅果断的凛然气势,那双眈眈虎目中迸射出万丈凶芒,一眼便知其来势汹汹,不太好惹。
不过,张辽也绝非易于之辈,又岂能被对手凶煞的模样唬住,避过其刀锋的刹那,张辽提起双弧盾,护住身体要害,脚下打个垫步,当即一个野蛮冲撞,便要将孙坚撞飞。
孙坚似乎也没有想到张辽这小辈竟如此的刚,不仅没有退半步,而且竟然以这种方式,朝着自己发起进攻。
愣怔一瞬后,孙坚猛地抽回古锭刀,当双弧盾即将撞到自己时,孙坚双足轻踏地面,体态雄健的他竟变得轻巧无比,好似缩地成寸,瞬间飘然后掠了数步远!
张辽那野蛮的冲劲儿顿时扑了个空,吃惊的同时,寰首刀接踵而至,凌空舞出一道血芒,直朝着孙坚头颅,猛然劈落。
铛—!
孙坚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举刀格挡。
双刀相交处,星火迸溅,震耳欲聋的金鸣,轰然乍响,两股浑厚的力量在刀锋中碰撞,发出哧愣愣的金铁摩擦声,但二人的兵器却滞在半空,几乎是分毫没动。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木有。
张辽、孙坚互视一眼,内心对于彼此的武艺,便有了大致的了解。
张辽猛地向后掠去两步,与孙坚拉开一段距离,眈眈虎目紧盯着对方,声音洪亮道:“敌将何人,报上名来?”
孙坚握紧了手中的古锭刀,眸中迸发万千凶芒,宛如冰锋般割向张辽:“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东猛虎,孙坚是也!”
“孙坚?”
张辽何尝没有听过江东猛虎的凶名,心中凛然的同时,面色却是镇定自若,冷冰冰怼了回去:
“江东猛虎?在我眼里,不如花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