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南。
望着身在田间地头忙碌耕种的百姓,此前尽皆荒芜的大地,现在种满了庄稼,阡陌之间的百姓脸上满是笑容,走起路来,也是昂首挺胸。
卢植牵着战马走在乡野之间,内心不由地万千感慨,才不过数月时间,整个豫州便在王昊的治理下,呈现出中兴征兆。
虽然,卢植清楚王昊的政务能力,当年幽州从贫寒之地,变成塞外江南,便是最好的证明,但是现在,王昊创造的奇迹要比幽州时更加震撼。
毕竟,卢植清楚的知道,中原各州郡症结极深,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调动如此多的资源,完成这么庞大的分拨土地,开荒屯垦工作,其中的困难远非人力这般简单。
“了不起!”
“当真是了不起!”
卢植发自肺腑的由衷称赞。
可越是这样,他内心便越感觉刺痛,这倒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背刺王昊,让他的内心承受着道德的谴责。
此次卢植将大队兵马交给刘备统帅缓行,而自己则轻骑直奔汝南而来,归根到底的目的,便是想着私下里给王昊解释。
但是......
当他越是靠近汝南,内心便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因为,他自己原本的目的,便是要制衡王昊的权力,不论如何粉饰,也是在撒谎。
卢植感觉自己一旦如此行事,便彻彻底底成为了跳梁小丑,不管王昊拆穿不拆穿,他的内心都过不了良心这一道坎。
从始至终,王昊始终以诚相待,而自己最终却以狗屁的大局为重,干出了伤害王昊感情之事,如此行径,简直猪狗不如。
可卢植却丝毫没有后悔,经历过宦海沉浮,尔虞我诈的他,永远都只相信既定的事实,不相信狗屁的感情。
他与王昊之间的友谊,能挽回则挽回,若是最终撕破脸皮,卢植也绝不后悔,他已经做好了承担恩断义绝后果的准备。
“老丈,平舆县怎么走啊?”
卢植向一旁从农田出来,扛着锄头的老人家问路。
“平舆啊?”
老人抬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你从这里走,再往前走大概二三十里路便到了。”
卢植揖了一揖:“多谢老丈。”
老人笑笑:“你是外乡选拔出来做官的吧?”
“啊?这......”
卢植犹豫了片刻,缓缓点头:“是啊!初来乍到,迷失了方向,多谢老丈指点。”
老人捏着颌下一缕胡须:“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抓住了,王使君是个好官,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分到土地。”
卢植唇角浮出一抹淡笑,轻声询问道:“不知老丈家里分了多少耕地?”
老人始终面带微笑:“我们家分了七十亩,前面、后面全都是我家的地,娃子们全都在干活,今年应该能吃顿饱饭了。”
一家人分七十亩耕地,其实真的不多,按照当初的构想,人均至少应该在三十亩,家里如果有两口人,便是六十亩,三口人便是九十亩。
这位老人家才分到七十亩田,足以证明朝廷手里的耕地依旧有限,仍有许多耕地掌握在地主豪强的手中,之所以没收回来,想来是没有随袁隗征讨王昊。
不过......
能做到这种程度,也已经出乎卢植意料了:“能分到耕地,生活便有了盼头,这种日子,给座金山、银山,都不换呐。”
“哈哈!”
老人仰天哈哈一声,幸福跃然脸上:“金山、银山虽好,但普通老百姓守不住,还是家里的耕田实在,只要勤快些,就饿不死。”
见惯了败完家财的事情,老人对于金山、银山没什么好感,他只觉得耕田最是实在,那是一块每年都能产出的宝地啊!
“咱老百姓图个什么?不就是吃饱肚子吗?虽然耕地辛苦了一些,但至少生活有了盼头,只要能吃饱,有些余粮,便足够了。”
“你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在王使君手下做事,只要能做出政绩,便能升官,或许等再过两年,你能当个郡官,或者是州官哩。”
卢植听到老人这般说,赶忙笑着一揖:“托老丈吉言,但愿如此吧。”
老人笑着摆摆手:“一定如此,一定如此。”
拜别老人后,卢植一路朝着平舆赶去。
不过......
他的内心始终没办法平静。
适才的老人不过是个农夫而已,他竟然对朝廷的政令如此清楚,这意味着王昊对于政令的宣传是极其到位的。
要知道,当年他在雒阳朝廷时,不是没有发布过利国利民的政令,但这些政令根本无法传达到底层的郡县官员手中,就更别提老百姓了。
以至于最终这些政令,全部都化为飞灰泡影,烟消云散,所谓上传下达,但对汉室朝廷而言,似乎下达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或许,这便是王昊能够快速完成划拨土地,登记户籍的根本原因,全民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又有什么事情是办不到的呢?
新朝!
自然要有新气象!
这便是卢植所追求的大同世界。
策马飞驰一刻钟左右,卢植终于抵达平舆县,他牵着战马赶往郡守府,迎面恰好撞见从里面汇报工作出来的程昱。
“卢中郎?”
程昱惊诧不已:“您怎么......”
卢植淡笑:“子霄在吗?”
程昱很想说不在,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
卢植大手一挥:“替我通禀一声,就说故友卢植前来拜访。”
程昱自然明白卢植的话外弦音,今天他是朋友的身份造访,而是官员:“卢中郎在此稍候,且容在下通禀。”
卢植颔首点头,长舒口气:“嗯。”
旋即。
程昱返回郡守府,卢植安心等待。
不多时,程昱走出府邸,揖了一揖:“卢中郎且往会客厅,我家主公稍后便到。”
卢植心里略显失望,王昊没有出门相迎,证明他内心有气:“好的,麻烦头前带路吧。”
程昱颔首点头,带着卢植直奔会客厅,同时安排好侍从烹茶待客后,随即径直离开。
卢植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耐心等待,约莫一刻钟后,方才听到熟悉的声音自屋外响起:
“子干兄勿怪,今日政务太过繁忙,实在无法抽身,得罪之处,望企海涵。”
“哪里。”
卢植面上浮出一抹淡笑:“你一个人操持数州的军政要务,自然非常繁忙,何况卢某不请自来,又岂能怨得着子霄你。”
“感谢子干兄理解。”
王昊朝着卢植拱手抱拳,随即径直坐在他的对面:“自《举贤令》后,寒门士子、世家子弟争相应征入仕,也有不少饱读之士脱颖而出。”
“各地官员短缺的现象,获得了极大的缓解,总算是可以平稳过渡,保守估计,到年底之前,豫州、兖州、徐州便可安排妥当。”
“估摸着等年底时,雒阳修缮皇宫的工程也该完成了,届时重建朝廷,便再无滞阻,子干兄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王昊绝口不提淮南丁尧之事,让卢植感觉有些难受,这证明对方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子霄,卢某此次前来汝南,其实是想与你聊聊淮南的事情。”
“丁尧?”
王昊这才转移到话题上。
“嗯。”
卢植颔首点头:“没错,正是如此,你的意见......”
不等卢植把话说完,便被王昊摆手打断:“子干兄,你自己也说了,我不过是提个意见而已,真正做决定的是你。”
“话虽如此,但......”
卢植何尝不明白王昊只是提议,但事情走到这里,他的意义已经发生了变化:“子霄,总之这件事我卢植有愧于你,但却不会后悔。”
“你怨我也好,骂我也罢,我卢植愿意接受,绝无怨言。”
“子干兄何出此言?”
王昊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我王昊何曾怨过你,何曾骂过你,我说过了,这件事由你自己做主,我从未直接下令,只是建议罢了。”
“信中利弊分析的很明确了,刘繇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是卷土重来,杀奔淮南,丁尧能够坚守还自罢了,如若不然,朝廷必将承受不可估量的损失。”
“这一点,想必子干兄早有预估,届时朝廷重建,正是要树立威信之时,淮南若是出了岔子,必惹得天下人耻笑。”
卢植岂能不知道这一点,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淮南的重要性,离开淮南之前,也算是郑重做出了嘱托,我相信丁尧,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何况!”
言至于此,卢植强调道:“丁尧真正需要面临的,非是江东的水军,而是来自西侧庐江、九江郡的兵马,凭他目前的实力,自保绰绰有余。”
王昊淡然一笑:“既然子干兄深思熟虑,又何必再言其他,坦然从心便是,你今日来汝南,若只为求得心安,大可不必,我王昊没那么小气。”
卢植双目灼灼地凝视着王昊,王昊更是坚定地凝视着对方,足足良久,二人不言不语,彷佛在进行心灵上的碰撞。
“好吧。”
卢植终于还是长舒口气,摊了摊手:“是我太过小气。”
王昊摇头一笑:“没什么小气不小气的,只要一心为公,我王昊皆能理解。”
卢植释然:“多谢你,子霄。”
“打住!”
王昊赶忙摆手打断:“不必言谢,你我皆是问心无愧,有此足矣。”
卢植松口气:“子霄果然豁达,是我卢某人太过小气了。”
王昊始终保持淡然:“子干兄一心为朝,我知你心,又岂会怪你,但淮南依旧不可小觑,丁尧实力如何,我王昊不知,你须时刻关注。”
卢植拍着胸脯保证道:“子霄放心,我对丁尧有信心。”
王昊颔首点头:“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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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阳,宛城。
孔家。
曹操深吸口气,摆手示意把复合弓递给孔家主:“孔家主,这是王昊帐下弓手使用的兵器,据说是一种全新的冶铁工艺,不知孔家主可能造得出来的否?”
孔家主接过复合弓,那种坠手感不由地让他一个愣怔,同时精芒四放:“嘶!这复合弓竟然是纯铁锻造而成,果然厉害!”
“没错。”
曹操肯定地点了点头:“这复合弓射程足有一百五十步远,我等依照其样貌打造复合弓,却连一百步的射程都达不到。”
“荆襄黄氏家主黄承彦说,这复合弓的弓身是一种全新的冶铁工艺,他们暂时做不了,唯一能够将其仿造出来的,只有你们孔家。”
孔家主仔细端详着复合弓,不时掂量一番,亦或者上手摸了摸:“没错,这弓身的确是全新的冶铁工艺,不仅韧性远超寻常铁器,而且弹力十足。”
“哦?”
曹操惊诧不已:“孔家主果然有见地,不知可能仿造否?”
孔家主皱了皱眉,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思忖良久:“曹郡守,孔某知你雄心壮志,但你也应该清楚袁氏的下场,孔某实在不敢冒这个险呐。”
曹操哂然一笑:“孔家主,你莫非以为,只要不助我曹操,便可保你孔氏一族无虞?”
孔家主朗声道:“至少目前看,是这样的。”
“哈哈。”
曹操仰天哈哈一声:“你太天真了,王昊真正的目标是要横扫中原各大士族,如果兵锋直指南阳郡,不仅是你孔家,便是邓家、阴家、李家等世家豪族,也必定要遭殃。”
“否则,凭王昊在豫州打出来的名声,他只需要一封书信给刘表,刘表便会将荆襄拱手奉上,可他为何始终没有如此行事?”
“这......”
孔家主皱着眉,摇头表示不知:“恕在下愚钝,不知王昊缘何没有招降荆州。”
曹操发出一声蔑笑:“答案很简单!他要消灭占据资源的世家豪族,要彻底打破这个世界原本的秩序,他从一开的目标,便是要横扫世家豪族。”
“若是一纸书信将荆州收回来,尔等世家豪族又要如何歼灭?如何收回尔等手上强占的资源?难不成也一纸书信,将其收回来吗?”
孔家主听得是冷汗狂流,脸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这是危言耸听。”
曹操轻声道:“是不是危言耸听,阁下打听一下豫州的状况即可,那些寒家子如何将土地划拨给百姓的?
除了原本靠战争收回的世家豪族土地外,还有很大一部分,便是从未参战的豪族手中,硬生生夺回来的。”
曹操一针见血道:“王昊早有能力横扫天下,但他没有这么做,便是要重新塑造汉庭的格局,你孔家有多少家资,你自己清楚,到底是要捍卫它,还是要拱手相送,你自己考虑。”
“我......”
孔家主深吸口气,拱手言道:“曹郡守,且容我考虑考虑,如何?”
曹操站起身来,长舒口气:“也好,若是答应了,派人通知我一声即可,我曹操虽然暂时不如王昊,但若能有复合弓、三弓床弩,也有信心替尔等守住百年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