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锵!锵!
金鸣炸响,星火迸溅。
战斗从清晨开始,足足打了四个时辰,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广陵城头的擂石、滚木消耗了大半,一箱又一箱的箭矢不停供应,却始终没有把江东水军的精气神击溃,反而令其愈发骄狂起来。
“该死!”
丁尧暗自啐了一口,望着眼前的战况,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麻花。
但他已经把能用上的办法,全都用上了,时至今日,已然是黔驴技穷,没有丝毫办法,只能按部就班的继续防守下去。
但与此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三板斧全都耍完了,却依旧没有击溃江东水军,那么接下来的战况,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子扬。”
丁尧扭头瞥向刘晔。
“在。”
刘晔揖了一揖,轻声道。
“你不是说,咱们会有援兵吗?到底何时会来?”
丁尧倒不是害怕牺牲,他是害怕自己没能守住广陵,给朝廷抹黑,给卢植抹黑。
“这个......”
刘晔的声音略微拉长,思考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郡守放心,援兵是一定会来的,但具体多久会来,属下也难以准确预测。”
毕竟,从战斗一开始,直到现在,江东水军的士卒甚至没有休息过,他们明显就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将广陵拿下不可的架势。
这种靠着牺牲来换取胜利的不要命打法,没有人敢轻易预测,因为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敌人会率先崩溃,还是自己会率先崩溃。
现在的战斗,已经不是在打策略了,完全就是在比狠,看谁打得更狠,更不怕牺牲,更能在持续的高压状态下战斗,仅此而已。
“恁娘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
丁尧虎目圆睁,恶狠狠瞪着城下远远不断进攻的江东水军:“原本打算在陛下登基那天使用火攻,但现在来看,已经等不到那天了。”
“来人。”丁尧招呼一声。
“在。”亲兵欠身拱手。
“命人将火油罐拿上来,给我用火攻,逼退这帮狗杂碎。”
“诺!”
亲兵铿锵应命,随即转身下城而去。
没一会儿。
负责运输的士卒,人手拎着数个火油罐,以最快的速度,将其送到城头各将校的手中。
拿到火油罐的士卒也没有浪费时间,冲着城下如浪潮一般的江东士卒,将火油罐一个接着一个的猛砸下去。
蓬!
蓬!
蓬!
......
火油罐爆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火箭尚未射下,便听到下方有江东士卒在疯狂嘶吼呼喊:
“不好,是火油,贼子要用火攻,大家快撤!”
“真的火油,弟兄们,速速散开。”
“大家快散开!”
“......”
话音未落,就只听嗖嗖嗖的声音响起。
抬眼间。
密密麻麻的火箭从城头呼啸而出,好似从天而降的火流星,毫无半点花哨地攒射而来。
轰—!
火星子碰到火油的刹那,轰的窜起了一条又一条火龙,四散的火龙立刻朝着四面八方蔓延,顷刻间化作一片火海,将数不胜数的江东水军淹没在城下。
悲惨的嚎叫声如惊雷般乍然响起,激荡在空旷的原野上空,接连不断,此起彼伏,这声音彷佛猛利的宝剑,刺痛了后方观战的江东水军。
“恁娘的,竟然在这个时候用火攻!”
“卑鄙无耻至极,丁尧匹夫,简直罪该万死!”
“该死!咱们这么多江东的弟兄,死的可是太冤枉了。”
“......”
即便是负责指挥作战的刘繇,望着眼前熊熊的烈火,也忍不住直接爆了粗口:“该死的丁尧,竟然使用火攻,简直可恨!”
他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眼白上布满了龟裂的血丝,握着缰绳的手剧烈的颤抖着,甚至连面皮上的肌肉,也在不受控制般的抽搐着。
显然!
此刻的刘繇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身旁的陆康强忍着怒火,朝着刘繇揖了一揖,试探性问道:“主公,咱们已经接连强攻了数个时辰,是否应该暂且退兵,休整之后,再战不迟。”
“何况......”
“不行!”
“今天已是傍晚”六个字尚未出口,便被刘繇毫不犹豫地拒绝。
只见他大手一挥,咬着满嘴的钢牙,狞声道:“过了今日,再过一日,便是刘朗登基成帝的日子了,咱们必须要在明天之前,拿下广陵。”
“不能撤退!”
“绝对不能撤退!”
最后的两句话,几乎是从刘繇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扭头瞥向传令兵:“传令下去,让军中司空派人掘土,将火熄灭后,继续强攻!”
传令兵铿锵应命:“诺!”
旋即。
豁然转身,径直离开。
此刻,广陵城头上,望着乌泱泱逃离城下的江东士卒,丁尧唇角微扬起个弧度,绽出一抹淡淡的阴笑,声音不带有丝毫温度:
“哼!”
“想攻下我广陵,你刘繇还差一副好牙口。”
然而,还没等丁尧高兴多久,身旁的刘晔便一盆冷水,直接泼了过来:“郡守莫要高兴的太早,江东水军似乎没有撤退的迹象。”
“嗯?”
丁尧顿时一个愣怔。
抬眼望去。
但见......
刘繇真正的主力大军没有丝毫后撤,只有一小部分人选择了离开,而其余一部分人,尽皆在清理战场上的尸体,以及被火灼烧过的伤员。
嘶—!
丁尧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顿觉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凉。
他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征战过了,但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刘繇为了拿下广陵,这种情况之下,竟然还不撤退,简直是不可思议。
“该死!”
丁尧咬着钢牙,狞声道:“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刘晔捏着颌下一缕胡须:“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刘繇应该会派人掘土灭火,而后继续发起对广陵的进攻!”
“什么?”
丁尧闻言一愣:“掘土灭火?”
刘晔颔首:“没错,这是最快的方式。”
虽然广陵不缺水,但这么大的火,想要靠水剿灭,非常困难,只有土能够快速剿灭。
丁尧瞪眼盯着城外的江东水军,果不其然,没一会便见有士卒扛着布袋,朝着火海方向奔来。
他们将土抛向火海,企图遏制火焰的蔓延。
“还真是这样!”
丁尧一脸的不敢置信。
“郡守。”
刘晔深吸口气,善意的提醒道:“此战刘繇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对于他而言,不拿下广陵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丁尧的喉咙强有力的上下翻滚,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虽说当初卢植警告过他,江东刘繇肯定会竭尽全力,猛攻淮南。
但是......
丁尧怎么也不敢相信,刘繇的猛攻竟然这般激烈。
现在的丁尧只感觉双肩沉甸甸的,有种扛着山岳的感觉:“淦!哪怕战至一兵一卒,全军覆没,死也得死在广陵城中。”
“卢中郎的知遇之恩,我丁尧无以为报,只能以性命托付!”
“传令下去!”
丁尧扯着嗓子,厉声呼喊:“速速将剩余的擂石、滚木、箭矢、火油罐,全部搬运到城上,既然刘繇要打,那咱们便打!”
现在的丁尧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对方显然也意识到会有援兵,留给他们攻城的时间是极其有限的,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城池,那么刘繇必定全军覆没。
真正胜负!
就在援兵赶来的这段时间。
刘晔深吸口气,揖了一揖:“郡守英明。”
传令兵铿锵应命:“诺。”
旋即。
豁然转身,径直离开。
少顷,负责搬运守城器械的士卒开始快速行动,各种守城器械,几乎要将整个城头填满。
主战的士卒也能稍稍小憩片刻,抓紧时间吃两口食物。
某些士卒实在是太累了,枕着手中的战矛,靠着墙根便睡着了。
为了给众将士足够的休息时间,每次当江东水军的土快要铺到一半时,一个接着一个的火油罐再次飞出,轰的再次燃起一团大火。
便依此法,靠着此前在城中的大量储备,丁尧足足给广陵城又拖了数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世界,这才没有继续。
此刻。
城上、城上点齐了万千篝火,将整个战场照得如同白昼。
眼瞅着广陵城下的战火几乎全都被泯灭,刘繇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广陵城中一定没有火油罐了,这回该轮到咱们了。”
“弟兄们!”
刘繇大声呼喊道:“进攻—!”
咚!咚!咚!
咚咚—!
刹那间,臂膀腰圆的力士操起鼓槌,奋力地敲击着鼓面,发出一阵阵热烈豪迈的战鼓声,激荡在空旷的原野上空。
江东众将士听到声音,彷佛内心的汹汹烈火被点燃,纷纷操起兵器,高声嘶吼着“万胜”,化作澎湃的浪潮,直朝着广陵城池汹涌而去。
在广陵城中将士休息的时候,刘繇的大军同样在休息,因此现在强攻城池,对于他们而言,同样属于恢复体力后的一战。
嗖!嗖!嗖!
双方再次以箭矢袭杀为主,密集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网状,不断收割着敌我双方将士的性命,只是占据城防优势的丁尧,兵力折损更少而已。
没一会儿,江东士兵便将战线再一次推到了广陵城下,一架又一架简易飞梯竖起,赤果果的搭在广陵守军的眼皮底下。
骁勇善战的江东儿郎,拎着寰首刀,拿着双弧盾,顺着简易飞梯,便开始往上攀登,当他们抵达城池腰部以上时。
蓬!蓬!蓬!
擂石、滚木如同下饺子似的,接二连三地朝着飞梯上的士卒砸去,即便是悍勇的江东士卒,也挡不住擂石、滚木的袭击,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如同路边被人肆意踩踏的野草一般。
大战方才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刘繇身旁的江东士卒,便换了一批又一批,无数江东勇士倒在了广陵城下,又有无数勇士,从后排站到前列。
不过......
夜幕遮掩下的江东士卒,进攻明显要乏力许多,由于视线太过模糊,他们根本看不清从上方飞下来的箭矢、擂石、滚木,死亡率比起白昼而言,至少翻了两三倍。
狂风呼啸之间,好似能听到双方士卒的喊杀之声,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急促的战鼓声响彻了广陵。
果不其然!
正如刘晔所料,此次刘繇进攻广陵,不达目的,绝对不会罢休。
因此,他们接连猛攻,鏖战了数个时辰,中间愣是没有间断过,直杀到东方的天际浮出一抹鱼肚白时,城头士卒方才纷纷呼喊:
“将军,我们没有箭矢了。”
“将军,擂石用光了。”
“将军,滚木也没有了,咱们该怎么办?”
“......”
听到众将士的呼喊声,丁尧苍啷一声,拔刀出鞘,扯着嗓子,厉声嘶吼:“弟兄们,即便咱们没有了弓箭,可我们还有手中的刀!”
“拿起尔等的兵器,随我一起,与江东的这帮狗杂碎们,拼个你死我活,让他们知道,淮南是他们永远不可能战胜的。”
“杀—!”
刹那间,震天彻地的喊杀声乍然响起。
即便是丁尧本人,也亲自走出了门楼,拎着兵器,时刻准备冲上去,与登上城楼的江东士卒,进行最后的白刃战。
望着逐渐停下的箭雨,城外的刘繇更是兴奋不已,嘴咧的像是荷花一样,忙不迭抬手指向广陵城池,脸上遮掩不住的笑意:
“哈哈!”
“尔等快瞧,广陵没有弓箭了,这回该轮到咱们江东士卒了。”
“弟兄们,给我冲,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广陵。”
“鼓手,给我擂鼓助威!”
咚!咚!咚!
咚咚—!
热烈豪迈的战鼓声乍然响起,声音好似煌煌天雷一般,震响四野,直入云霄,更将全军的士气直接退向了巅峰。
数不胜数的江东士卒,高举着手中的兵器,奋不顾身地涌向广陵城池,一个接着一个的勇士,顺着飞梯,疯狂向上攀登。
他们能明显感受到,胜利在向他们招手,彷佛广陵城池已经被他们撕开了一个口子,甚至半只脚斗已经踏进了城池,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晃身,便可轻易拿下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