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
广陵。
刘繇军营。
中军,大帐。
此刻的刘繇端坐在上首主座,其下一干文臣武将,分列两旁。
虽说陆康没能将广陵城池打下来,但刘繇也通过此战,了解了广陵城的实力。
目前而言,除了准备了足够多的守城器械外,还没有见到其余的东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丁尧没有像是自己一般,私藏兵马,广陵的总兵力绝对不到一万人。
这对于刘繇而言,便是最好的利好消息。
“主公。”
陆康揖了一揖,如实回禀道:“根据可靠情报,从庐江、九江赶来的步卒,需要在今天夜里,才能抵达广陵。”
“嗯。”
这一点,刘繇同样预测到了,缓缓点了点头:“无妨,咱们在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即便只靠兵力优势,也足够拿下广陵城了。”
“众将士听令!”
刘繇腾得起身,苍啷一声,拔剑出鞘,悠悠目光包含着腾腾杀气,缓缓扫过帐中每一个将校,气氛极其严肃。
“在。”
众将士齐齐拱手,静候军令。
刘繇咬了咬牙,狞声道:“半年前,卢植率领兵马全歼了我部两万余人,而且竟敢以犬子性命相要挟,逼迫我等割让淮南。”
“如今,咱们卷土重来,率领足足六万兵马,杀奔广陵,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广陵拿下,诛杀丁尧,以其首级,祭我大旗。”
帐中众文武齐声附和:
“万胜!”
“万胜!”
“万胜!”
刘繇剑指苍穹,厉声喝道:
“出发!”
“诺!”
众将士铿锵应命,旋即豁然转身,离开了中军大帐。
当帘帐掀开的那一瞬间,印入眼帘的,乃是雄赳赳气昂昂的江东勇士,他们高举着手中寰首刀、长矛、铁戟等兵器,不停地山呼呐喊。
营前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其余大营方向的声音跟着响起,一波接着一波,如同波涛一般,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
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刘繇披坚执锐,上了停靠在台阶下的战车上,再次剑指苍穹,扯着嗓子厉声呼喊:
“出发!”
“吼!吼!吼!”
“吼吼—!”
刹那间,江东大营中响起一阵震天彻地的呼喊声,随即前排的精兵从辕门鱼贯而出,而后火红的大纛旗跟随刘繇的战车从营门驶出,身后是惊天动地的欢呼之声。
巳时一刻,江东士卒出阵!
咚!咚!咚!
咚咚—!
臂膀腰圆的力士奋力地敲击着碾盘大的战鼓,发出一阵阵热烈豪迈的鼓声,在空寂的原野上接连不断,此起彼伏。
成千上万名白衣皮甲的江东士卒从各处的营帐涌出,汇成了一道道白色的溪流,宛如浪潮般,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井然有序走出营门。
足足六万精兵,浩浩荡荡,仅仅出营门,便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在旷野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白色巨浪,宛如白龙横亘于野。
早有广陵城中的斥候,察觉到了江东水军的动静,以最快的速度,策马赶回城中,将刘繇倾巢而出的消息,上报给了丁尧。
霎时间,广陵全城戒严,乌泱泱的兵马按照预案,快速进入到各自的岗位中,该搬运擂石、滚木的,搬运擂石、滚木,该上城防守的,上城防守。
整个广陵城虽然从外表上看,显得非常混乱,但在内行人的眼中,的确是各司其职,尽然有序,单从这一点,便足以证明丁尧是个合格的将才。
“将军,我们辽东海军虽然没有多少兵马,但也愿意参与守城,还望您能够准许。”
公孙康带着仅剩的弟兄,来到西城门,寻找丁尧,请求出战。
可是......
丁尧瞥了眼他们仅剩的十余个士卒,不少人身上的旧伤,还没有愈合,感动的同时,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公孙将军,你们的心意,我丁尧心领了,但你们鏖战了整整一日,伤口到现在还没有愈合,我绝对不能让你们参战。”
“相信我!”
丁尧拍着胸脯保证道:“城中兵马虽然不多,但抵挡两日,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回去好生休息吧,如果真有需要,我丁尧一定不跟你们客气。”
“丁郡守。”
当下,太史慈横出一步,欠身拱手:“让我们兄弟,眼睁睁看着你们在抛头颅,洒热血,而无动于衷,我等的确办不到。”
“您看这样如何?”
太史慈直接给出自己的意见:“您不如将预备队交给我等来统帅,若是哪处发生危险,我等立刻率兵支援,如果敌军始终没有先登,也算是我等休息了。”
丁尧面上浮出一抹淡笑,饶有兴致地点点头:“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罗素。”丁尧喊了一声。
“在。”罗素欠身拱手。
“你立刻将手中的预备队,全部交给公孙将军,自己去东门,负责守城,不得有误。”
“诺!”
罗素答应一声,随即冲太史慈绽出一抹淡笑:“太史将军,预备队便交给你们,待会儿如果真的危险了,一定要先来救我,怎么样?”
太史慈肯定的点点头,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你是我等的救命恩人,如果真遇到了紧急状况,我太史慈即便单枪匹马,也会来救你。”
罗素笑了笑:“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太史慈报之以肯定的眼神:“放心,此战虽然艰难,但刘繇匹夫想要吃掉咱们,只怕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
“诚如当初在江面上的一战,如果不是贼军突袭了我水军大营,或许最终落败的,便是江东水军,而不是我们辽东海军了。”
罗素亲眼见过他们这支小队的战斗力,丝毫不觉得这是狂言,点点头:“没错!想要吃掉广陵,他刘繇还欠缺一副好牙口!”
“走吧。”
罗素把手一招,朗声道:“我带你们去预备队,总兵力四百人,全都是当初从青州杀过来的老兵,各个都是精锐,战斗力极强。”
太史慈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
约莫半个时辰后。
丁尧极目瞭望,视野的尽头处,出现了大量的江东士卒,他们铺天盖地,缓步接近,恍如黑云压城一般,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待江东兵马杀到城前,昂扬的战鼓声随即乍然响起,红绿旌旗狂舞,全军士卒按照节奏,缓缓分兵列阵。
广陵城外的原野之上,站满了身着白衣皮甲的江东士卒,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在各级将校的带领下步入战场,各级军旗高高竖起。
丁尧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作战,但也清楚,能在半个多时辰内,将数万兵马,在敌人眼皮底下,安全的铺开,绝对是不容易的。
尤其是丁尧,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对手,对方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他会立刻让城中的骑兵全部杀出去,趁其立足未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但是......
从始至终,丁尧都没有等到这个机会,江东水军的防卫非常紧密,时刻有兵马严阵以待,自己的八百精骑兵杀出去,估摸着被对方吃掉,也翻不起太大的浪花。
“该死!”
丁尧暗自啐了一口,气得咬牙切齿,一拳狠狠地砸在城墙垛上,发出蓬的一声闷响:“好一个刘繇,果然有两下子,当真一点破绽都没有。”
“传令下去!”
丁尧心知这一点肯定会是一场恶战,毫不犹豫地道:“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挡住贼子的进攻。”
传令兵铿锵应命:“诺!”
随即。
豁然转身,径直离开。
少顷,江东水军列阵完毕,庞大的军阵如同鹤翼一般,横在广陵城前。
抬眼望去。
但见......
江东水军阵中,一辆楼橹之上,刘繇傲然而立,威风凛凛。
大旗舞动,随后四周的无数方阵尽皆应旗,庞大的白色浪潮直接沸腾了起来,震天的欢呼声随之传来,全军士气在此刻推向了巅峰。
应旗完毕,鼓声止住,江东水军阵中,无数甲士以剑击盾,以戟触地大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随后。
一道白色的浪潮在惊天动地的呼喊声中,朝着广陵城滚滚而来,前排的浪潮尚未抵达城下,后方的浪潮竟再次掀起。
伴随着江东水军士卒靠近,城头之上,丁尧忽然瞪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城下敌军,脱口而出:
“复合弓?”
“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复合弓?”
身旁的长史刘晔倒是显得非常镇定,捏着颌下一缕短髯,极其平静地道:“郡守莫非忘记了?他们方才战败了辽东海军,自然缴获了很多兵器。”
“可以肯定,江东水军手里的复合弓,必然来自辽东海军,这回咱们在弓箭上,没有了丝毫的优势,压制对方,只能依靠城池。”
丁尧皱着眉,咬了咬牙,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一双朗目死死地盯着城外的兵马,判断着敌我双方的距离。
当他们即将踏入复合弓射程的那一瞬,丁尧没有丝毫犹豫,扯着嗓子,厉声喝道:
“放箭!”
“给我放箭!”
既然双方的兵器全都一样,想要压制对方,就必须要抢先手。
只要比对手先出招,那么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压制对手。
嗖!嗖!嗖!
刹那间,成百上千支箭矢破空袭来,带着尖锐的啸声,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后,随即如同滂沱大雨般,罩向城外的江东水军。
即便是江东水军,也没有想到,城中的守军竟然会提前十余步,便率先发起了一波箭矢袭杀,当箭矢落在他们身前的一瞬,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再次涌了上来。
“小心箭矢!”
前排步卒大声呼喊,同时扛起双弧盾,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他们顶着密密麻麻的箭矢袭杀,稳步向前推进,后方负责掩护的弓手,尚未来得及拉弓射箭,便已经处在敌军的箭矢袭杀中。
不过......
手持复合弓的江东弓手,依旧爆发出了恐怖的战斗力。
至少,他们能在一百步开外,便捻弓搭箭还击,不必持续处在高强度的压力中,只能靠将士们的性命,来填补这百余的距离。
嗖!嗖!嗖!
双方的箭矢在空中交织成网,每时每刻皆有大好的儿郎,惨死在箭矢的袭杀中,一个接着一个的躺倒在血泊中。
只不过......
广陵守军占据城防优势,兵力的损失远远小于江东水军而已,往往他们死两三个,江东水军非得死亡十三、四人,才能对等。
在漫天箭矢交织了不知多久,前排的步卒终于抵达城下,一架又一架飞梯,竖在城下,勇不可挡的江东士卒,攀爬而上,前赴后继。
“给我砸,往死了砸!”
眼瞅着江东水军顺着飞梯往上攀爬,丁尧毫不犹豫的下令。
霎时间,擂石、滚木,如雨而下,江东士卒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接着一个,从飞梯上坠落,噗通一声,摔成了肉泥。
但饶是如此......
却依旧难以阻止江东水军进攻广陵的节奏,他们彷佛真的悍不畏死,一个接着一个,哪怕方才坠落的人就在身旁,却依旧踊跃攀登,不肯停歇。
刘繇更是疯狂,一批将士冲向城池,随后下一批接踵而至,他早已下定了决心,哪怕是靠性命堆叠,也必须要在新皇登基大典上,给王昊送上一分大礼。
“给我上!”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广陵。”
“先登者,赏万金,官升三级;拿下广陵,全军众将士,尽皆有赏!”
“......”
战斗彷佛在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士卒全都是以性命相搏,不遗余力。
还不过半个时辰,城上城下的尸体便堆成了小山,尤其是城下的尸体,一个挨着一个,一个压着一个,鲜红的汁液汇集成小溪,整个陆面变得异常泥泞。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狂风呼啸之间,彷佛能听到死神的召唤,战场上的痛哭声、嘶吼声、喊杀声、金铁撞击声,完美的糅合在一起,铺成一曲炼狱的颂歌,奏响于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