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果注意到女人衣着打理得很干净,她想象不出王恕给妈妈梳头的画面。
“阿姨,王恕他爸去外面打工了吗?”
婶婶把咬在嘴边的黑色发夹拿下来,别在李桂芳的头上:“哪是啊,走了。”
陈青果有点没反应过来:“走了是……”
婶婶指了指头顶那片天。
陈青果后知后觉,原来王恕没爸爸了啊.她把背上的包捞到前面,抱在怀里,下巴抵上去,脑子乱乱的。
“王恕是独生子吗?”
婶婶说:“那不是,他还有个姐姐,他爸走后,他跟他姐一个上小学,一个上中学,一家三口的日子还可以。”
陈青果说:“姐弟间相互扶持,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婶婶来了一句:“是个命不好的孩子。”
陈青果心里咯噔一下:“怎么?”
婶婶语出惊人:“也走了。”
陈青果猝然坐直身体:“怎,怎么走的?”
婶婶把李桂芳的头发抹了又抹,确保没什么碎发漏掉,才给她把头发扎起来,拿发网兜上:“掉水塘里了,捞上来的时候没了气。”
陈青果瞪大了眼睛:“是不小心吗?”
“是哦,洗衣服的时候脚下一滑,栽进去的。”婶婶满脸的可惜,“都拿到专升本的通知书了,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没上成。”
陈青果深呼吸,为王恕姐姐的命运感到动容。
“小恕他妈就是那个时候傻掉的。”婶婶回忆着过往,“她听到消息从厂里赶回来,看到早上活蹦乱跳的闺女成了具尸体,受不了那么大的打击,当场就往地上一倒,晕了,几天后就……医生怎么说来着,哦对,脑出血,醒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记得自己老伴也忘了还有个闺女。”
“听说这也叫间接性失忆,逃避现实是吧,我也不是很懂。”
婶婶唉声叹气:“反正桂芳什么都不知道了,对她是蛮好的,省得她折磨自己,就是苦了她儿子。”
“你说一个高中生,肩上能扛多少重量。”
陈青果说不出话来。
婶婶要进去给她拿喝的,她说不要,婶婶还是给她拿了,是一盒优酸乳。
“别人送的,没过期,你喝吧。”婶婶坐回去,守着李桂芳。
陈青果拆了吸管的包装,把一头抵着吸口处的锡纸,戳了进去,她喝几口优酸乳,那股子甜含着细碎果粒在她嘴里散开:“阿姨,王恕妈妈平时的自理能力,可以自己吃饭喝水吗?”
“原来可以,现在不太行。”婶婶说,“饭要一口口喂到嘴边,水也要喂,自己不知道吃喝,穿衣服梳头发洗脸刷牙这些都要人帮着。”
“拉屎拉尿的就更不用说了。”
“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做,没那个意识。”
陈青果只是听都感觉喘不过来气:“能发指令吗,跟她说撒尿要脱裤子,要去厕所,撒完把裤子提起来,多说,天天说,慢慢教。”
“教了就忘。”婶婶说,“那个数数,从一数到十,我都教多少遍了。”
“姑娘,别用看观世音菩萨的眼神看我,小恕给我钱的,一天一给,从来没不给过,没忘过。”
陈青果说:“您帮了王恕很多,有您,他才能上学。”
“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他叫我婶婶,我无儿无女的,把他当半个儿子呢,我不收他钱,他不肯。”婶婶有感而发,“不过我帮不了小恕多少年了,身体一年比一年垮。”
陈青果马上说:“阿姨您一定长命百岁!”
“你这孩子嘴甜。”婶婶叹气,”等他上了大学,他妈妈肯定是要带过去的,到时候只能请个人照顾,或者送那种特殊机构,怎么都要钱。”
“他妈妈拖着他呢。”
“可是那也没办法,那是他妈。”
“债哦。”
“小恕上辈子欠的,这辈子投胎到这么个家里来。”
陈青果心头五味陈杂,她想帮王恕的想法到底是有多薄弱可笑,怎么帮?从哪里开始帮?
她自己都还是个高中生。
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没经历过风浪。
可她不愿意就这么退缩。
书上讲,她这个年纪是可以试错的年纪,做错了选择还有机会补救,回头,找到正确的方向。
她没把王恕划分到试错的行列。
婶婶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她拉住陈青果的手,拍拍她手背:“小恕妈妈不是天生的,不遗传给下一代的。”
陈青果没想好怎么说,就点了点头。
婶婶拉着她的手翻过来,看她手心说她是大富大贵命,能给身边人带来好运好福气,让她多和王恕交朋友,别因为他家里的事就不理他了,她笑笑:“不会的,王恕成绩优秀,性格也好,他只是暂时困难了些。”
“是的呢,路是一段段走的,一段不好走,就会有一段好走。”
婶婶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脸上闪过后怕跟心悸:“我好多次都怕小恕撑不下去,带上他妈妈一起走,好在他撑下来了。”
“等他成年了,能找的活儿就多了,他学习好,可以当那什么家教,收入比捡废品多,还不用那么辛苦。”
陈青果很用力地点头:“会越来越好的。”
婶婶叫她喝优酸乳,说:“他爸跟他姐在天上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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婶婶关心王恕在学校的情况,想知道他朋友多不多,有没有人欺负他,陈青果撒了善意的谎言,能说的都说了,临走前还放下了在水果店买的苹果。
陈青果这次没和王恕的妈妈单独相处,几天后,她又去他家。
刚到村口,就撞见婶婶慌里慌张的身影.
陈青果心里一紧,她快步迎上去:“阿姨,出什么事了?”
婶婶六神无主,焦急地说:“小恕他妈妈跑了,我就是去厨房送个碗的功夫,人就没了,这下可咋办,我屋前屋后的都找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别个也都说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