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芳,你别过去,你站旁边,我帮你家小恕搬废品。”
“这给你拿着,你上一边吃。”
“小恕,你今儿怎么收了这么多废品,跑的几家?”
“两家。”
“那还是多,两家都给你攒着的吧。”
陈青果听着谈话声就从树后出来,她对看向她的婶婶挥挥手,露了个十分标准的微笑,牙齿白而好看,两颗很有主意的虎牙把她衬得尤为天真生动。
“果果!”刘秀忙去拉她,“小恕,果果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不用他告诉,我是来看阿姨您的。”陈青果的视线从王恕身上移向他妈妈。
女人坐在三轮车旁边吃饼,比她脸还大的饼,她吃得津津有味。
上次陈青果没细看女人眉眼,这次才发现她虽然在傻笑,眼角眉梢却给人一种愁苦的感觉,化不开的浓稠。
王恕的眼睛像极了他的妈妈。
“来看我的啊。”刘秀笑得眼角堆起了细纹,“来看我的,好,来看我的。”
她这反复讲,倒是让陈青果不好意思了起来,脸也有点热。
刘秀看她的眼神像看闺女,摸她手臂说她太瘦:“果果,以后多来看我,别叫阿姨,就叫婶婶,和小恕一样叫我。”
陈青果点点头:“好。”
刘秀拉着她到王恕身边,和他说:“小恕,你怎么跟果果一块儿过来的啊?”
王恕抬起胳膊蹭在额上,额发被他蹭乱,好看的眉目半露,陈青果替他回答:“路上碰到的。”
“那巧了不是。”刘秀见陈青果要拖木板,就拨开她的手,不让她拎,说脏还沉,“你拿橡胶垫子,那个轻,放小恕家的院子里就行。”
陈青果正想趁机去王恕家里。
“不需要你。“王恕冷不防地拿走她手上的垫子,她尴尬地站着。
刘秀过来说:“果果,既然小恕不让你弄,那你就别弄了,省得碰一身灰,你看你这衣服裤子多漂亮。”
陈青果勉强地笑了笑,刘秀叫她去自家屋檐下的小板凳上坐着,她就坐过去,捧着手机一通乱按,余光时不时地往王恕家瞟。
院门开了一边,能从外面看见院子里的一部分景象。
在她的视角范围,只能见到一棵脖子歪掉上了年纪的枣树,一个布满岁月斑驳痕迹的大水缸,一双搭在水缸边地上的棉鞋。
院子好像不小,空荡。
陈青果对着手机发泄,片刻后,她找机会去和王恕轻声语:“你别跟婶婶说,你会去我家收废品。”
王恕蹲在地上拆电饭锅,塑料的跟铁的都拆出来,分开卖,这样比一整个卖要价高一点点。
昏黄日光从他发顶泄下来,让他的轮廓显出几分柔和。
陈青果一时看他看呆,回过神来时,在心里鄙夷自己有多肤浅,叫男色迷成了这鬼样子,她扯下腕部黑色皮筋把长发扎起来,让因为害羞而攀高的体温带出的热汗被风吹凉:“听到没?”
“嗯。”王恕没抬眼皮。
陈青果往他面前一蹲,他不易察觉地向后挪了一寸。
尽管如此。
他们的距离还是近,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缠在一起,然后覆上另一方的嘴唇。
像是……就像是……
陈青果倏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我去帮,帮婶婶。”
王恕低着头拆电饭锅,起子在他手中灵活转动,不时就有一个零件掉在地上,他忽然莫名地停了两三秒,不知被什么分散了思绪,之后才继续手上未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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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三轮被王恕推进院子,他和他的弱智母亲回了家,门外静静的,风声一下子就变得凄廖。
村里饭菜香四溢。
刘秀喊陈青果到她家里吃饼,今晚才烙的,刚出锅不久,摸着热乎,吃着有劲道。
陈青果头一回吃这种饼,没有馅,只放了一点盐,吃到嘴里全是小麦粉的香味,她大口啃,咬牙切齿地撕扯着拽下来:“婶婶,我这是第三回来了,一回都没见到叔叔,他是在外地吗?”
刘秀舀了两勺芝麻糊到碗里:“不是,人丢了。”
陈青果震惊得忘了嚼嘴里被唾液泡烂的饼:“丢了?”
“不知道去哪了。”刘秀叹气,“半夜里我听他开房门,我当时没睡醒,问他干嘛去,他说撒尿,之后就没回来过,六年了,日子过得真快,这都六年了。”
陈青果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找了吗?”
“找了,怎么没找。”刘秀说,“上派出所报案了,警员也帮着调查帮着找了,没没丁点儿消息。”
陈青果内心觉得凶多吉少,说出的话是:“婶婶,你往好的地方想,叔叔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我想着呢,人这一辈子,吃什么饭走哪条路,那都是老天爷给安排好的。”刘秀用一把铁勺在碗里搅拌搅拌,让开水跟芝麻糊融在一起,“你婶婶我注定要有这一遭。”
陈青果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婶婶看得开。”
婶婶说:“看得开是一天,看不开也是一天,那干嘛不看开点。”
陈青果道:“嗯嗯。”
婶婶把桌上的一点儿水擦掉:“你还小,这些个大道理我就不多说了,说多了神神叨叨的,烦人,你自己悟去。”
“不烦的。“陈青果吃手里的饼,斟酌着问道,“婶婶,你脸上的疤…… ”
“以前在院里烧草,走路的时候没看好,摔进去了。”刘秀摸了摸那一大块凹凸不平的皮肤,“很难看吧。”
陈青果立刻摇头。
“不难看才怪,我有时候照镜子都被自己怵到,这一大块皮,我都想给割掉……”刘秀一圈,接一圈地搅着芝麻糊,“然后我一想,割掉了更吓人,而且还疼,你婶婶我打小就怕疼,所以就这样子了,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