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兰西帝国大学,社团内部的事务通常都是由各个社团本身进行自治。这种方式可以锻炼学生的自主管理能力,同时降低校方的成本,可谓一石二鸟。
但若将视线放在整个学校,许多与社团相关的事务又显然超出了单个社团的能力范畴。为此,法兰西帝国大学社团联合会和社团事务顾问委员会应运而生。
前者是校内各个社团代表组成的联合机构,负责对包括各个社团的废立、成员的登记、经费及拨款等问题提出相应的报告;后者则由各个院系任命的社团事务顾问教师组成,负责审查社团联合会提交的报告,并决定是否应该按照报告上提出的方案建议执行落实。
而让·米歇尔·莫罗副教授便是帝国大学伏尔泰人文学院推举的社团事务顾问教师——这一学院由文学系、历史系、哲学系、社会学与伦理学系共同组成,因而卢平在有时也会在上课间偶然看见对方的身影。
但他确实没能料想到与对方的首次正式会面,竟会出现在这种场景之下。那个秃着顶,胡须半白的中年人就这样站在克拉丽丝面前,咄咄逼人得像是位傲慢的君王。
可即便是在教师面前,他们的社长也并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少女就这样以自己的身体堵在教室门口,语气淡然而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他目前并不在此处,莫罗先生。”她说,“但您仍需注意自己的措辞——卢平先生直到最后都是被动应战的一方,从来都没有主动挑起决斗。关于此事,决斗的公证人莫里斯·勒布朗先生亦可证明。”
“教授,这个女人分明是在说谎!”在他身后,那天的三人组之一,颧骨略高的玛德莱娜当即出声反驳,“我们查过了,那个所谓的公证人分明是挑衅者的室友,怎么可以相信他说的话?”
她随即将仍有些鼻青脸肿,脸上打着药膏,一只手臂还缠着绷带和夹板的兵击研究社社长拽到了身边:“请再看看圣埃贝尔先生的伤势——对方分明是早就蓄谋已久了!”
……怎么回事,我记得自己好像没把他揍到这种份上吧?
看着对方那比记忆中还要严重不少的伤势,卢平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打算:伪装成一副被挑衅者与受害者的形象,作为在教师面前攻击神秘学研究社和学姐的筹码。至于当初目睹了决斗过程及结果的那些路人,想必也被他们收买了一部分,倒也不需完全推翻自己这边的证词,只需营造出“双方争论不休”的表象即可。
本以为昨天莫里斯到场担任公证人是件好事,没想到最后却反倒成为对自己这一方不利的因素……
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决斗经历不足,在此次事件中没能做到滴水不漏。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肯定不会再留下如此破绽。
但不论他之后再怎么警惕,对于当下的事情都已于事无补。他与身后的露易丝对视一眼,随即毫不掩饰地向着他们大步走去。
“几位是在找我?”
玛德莱娜回过头,当即指着他大喊道:“教授!就是这个人!”
“请注意你的言辞,玛德莱娜小姐。”卢平直勾勾地盯向了对方,“理论上来说,几位刚刚的那一系列言论,已经构成了对事实、乃至对我本人的严重冒犯。”
“而作为被冒犯的一方,我当然也有权利向贵方要求恢复自己的名誉。”
“至于具体方式嘛……”
感受着他那无需多言的视线,尚还绑着绷带的圣埃贝尔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然而率先回答的竟是一直都没有怎么发话的莫罗副教授:“……真是胡闹,你难道不知道私自决斗是被帝国法律所禁止的吗?”
这话多少是有些不顾现实的味道——的确,决斗在理论上属于违法行为,然而自拿破仑法典颁布以来,法国自高到低的各级官员却少有认真执行这一规定的。
因为自中世纪以来,法国各级民众都将决斗视为一种荣耀而高尚的活动。上至贵族,下至平民,但凡是有点血性的男子,无不积极习练剑术,甚至衍生出了一个庞大的剑术教习乃至代理决斗产业。
……如果大力打压决斗的话,这些丢掉了工作,却又武德充沛的“业内人士”会不会用他们手中的剑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这是每个地方官吏、政府要员乃至国家统治者都不得不去思考的事情。
既然后果如此令人恐惧,自己还不如在这件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少那些决斗者在事后缴纳的罚金按比例也算是国家财政收入的重要部分呢。
这也正是在卢平那条世界线上,决斗的风气直到二十世纪初才逐渐得到抑制的原因。而在这条世界线上,欧洲各国政府对此进行的整顿甚至更少。
尽管出身现代法治社会的卢平对这种决斗的风气并不感冒,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对方是有意在借此事打压自己。
……也就是说,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这名教授打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对面那边的?
想清楚这一点后,卢平向着对方露出了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容。
“如果您在乎这一点的话,莫罗先生,您最应该做的是勒令那边的那个男人向巴黎警察局缴纳罚金,这才是决斗发起者应尽的义务。”
“我,我才没……”
可怜的圣埃贝尔梗着脖子还想狡辩些什么,却在被他瞪过一眼后立即便不敢再说话了。
“但如果您想借此为昨天那件事情翻案,就像您身后的那群撒谎者一样。”他接着说道,“那我之前的言论,同样也适用于您——”
听到他的这番表态,莫罗副教授当即皱起了眉头:“你知道对学校教授擅自发起决斗,究竟会受到怎样的处分吗?”
“不管受到怎样的处分,这场决斗的结果都会传遍整个巴黎。”卢平耸了耸肩,“我恰巧在巴黎的新闻界有个朋友,而这位朋友又恰巧欠我不小的人情。”
“您当真要为这些人的一己之利,而葬送自己的学术前途与大好名声吗?”
不出所料,在听到他这一席表态后,对方果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直到半晌过后,他才接着开口道:“你我的年龄相差太大,按照惯例,这样的挑战并不属于公平决斗的范畴……”
“那,那如果发起决斗的人是我呢?”话音未落,露易丝便强硬着上前一步,面容上丝毫看不出半分社恐及胆怯,“如果发起挑战的人是我,应该就算是公平决斗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