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8月10日,新兴媒体《巴黎晚报》率先在第二版的醒目位置刊登了一则新闻。
“震惊!法兰西帝国大学副教授竟胁迫大量学生与其发生这种事”。
文章以《巴黎晚报》那标志性的,充满了情绪与主观色彩的文字历数了帝国大学哲学系副教授让·米歇尔·莫罗的犯罪过程。并以其一贯的愤世嫉俗口吻炮轰帝国大学管理不利,致使学界乌烟瘴气,竟连这种人都能加入其教师队伍之中。
尽管《巴黎晚报》夸大其辞的文风向来被不少市民及媒体界人士嗤之以鼻,但极为罕见的是,这次竟没有任何人试图反驳这篇报道。次日,《费加罗报》、《进步报》、《十字报》、《法兰西回声报》等媒体相继报道此事,并发炮攻击帝国大学对内审查不严。
更详细的报道出现在8月11日的下午,被怀疑由皇室成员控股的《胜利报》用整整两个版面描述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不光如此,它还首次登载了多名受害者的专访与描述,其过程之凄惨,情节之悱恻立即引起了巴黎上下群情激愤。
人们自发来到巴黎第十四区的警察局进行抗议,要求对犯下这一系列骇人罪行的主谋从重审判。接连数日被各种锅碗瓢盆的敲击声骚扰到怀疑人生的第十四区警察们自然不敢怠慢,向各家媒体传达了将尽快完成审讯工作,提交法院审判的决定。
就此,这起沸沸扬扬的事件总算是暂且尘埃落定。但每位第十四区的警察都知道,一旦他们拿不出令人满意的交代,愤怒的民众便会用铺天盖地的舆论淹没他们。
因而连日以来,整座警局上下可谓忙得不可开交。为求尽快得出结果,他们在那个嫌疑人的身上花费了两倍以上的精力,包括但不限于拷问、刑罚、药物,可那在被捕数小时后就莫名陷入癫狂的男人却根本没能向他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毫无疑问,有某种无形的权力介入到了这起案件当中,并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通过这种方式无声无息地将其“灭口”,背后展现出的能量令包括局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暗暗心惊。
为了应付汹涌的民意,也为了不得罪幕后的那只黑手,警察局只得在简单调查了事件后,精心编造出一篇至少从表面上看不会有任何破绽的报告及供词,便匆匆将其移交至检方。
可以预见的是,在民意及幕后之人的双重压力下,法院应当会给出极其残酷的判决,以确保他在之后的一辈子都没办法将自己的经历透露给任何人。不过——只要能向民众及高层给出相对令人满意的交代,又有多少人会在乎这些呢?
见习警探伊西多·博特莱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却知道至少有一个人必然会在乎事件背后的真相。
从警局审讯室离开后,经过漫长而沉闷的走廊,他在一扇大门前站定,犹豫片刻后,终于敲响了房间的大门。
“请进。”威严的声音自门后响起。
博特莱警探于是推门而入,午后的阳光在灰尘中划出璀璨的光路,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正对大门的沙发上,一个须发浓密、衣着整洁的中年警官面向他点了点头。
“坐。”
博特莱警探依言坐到了男人对面的位置上。
“加尼玛尔探长。”他向这个自己视若导师及榜样的资深警探低下了头,“审讯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结局果真没有出您所料。”
男人点点头,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看来是没办法从这条线上挖出些什么了。”半晌之后,他总算是抬起了头,“既然如此,我们就从其他角度进行追溯。”
“您的意思是……”
“那个设下陷阱,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揭露了莫罗副教授罪行的人。”加尼玛尔探长看向了对方,“向我描述他的行为轨迹。”
面对导师的考校,博特莱警探不敢怠慢。他沉思片刻,在脑海中整理好了已知的一切线索,这才向对方开口。
“按照嫌疑人尚还清醒时的供词,他在事发前一天晚上回家后还检查过自己的笔记本。”
“换而言之,那个神秘人应该是在嫌疑人睡下之后,于午夜或者凌晨时分潜入了其宅邸内部,对那本笔记做了手脚……”
“也有可能是提前潜入,直到嫌疑人睡下后再执行自己的计划。”加尼玛尔探长补充道,“继续。”
“根据我们事后对那个笔记本的检查,神秘人所做的布置……堪称精巧绝伦。”博特莱警探深吸了一口气,“他将笔记本内纸张的部分挖了个大洞,使其可以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藏入嫌疑人的……呃……罪证。”
“但这还远不足以达到证人供词中提到的效果,于是他将大量的短弹簧或嵌入或黏贴地固定在了笔记本两侧封皮的内部,并将那些吊袜带叠成合适的长短,一条条地栓在弹簧上面。”
“这样一来,当有人试图打开笔记本时,大量弹簧和吊袜带就会从内部死死拉住封皮,阻止其被进一步翻开。”警探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赞叹。
“而这正是那人最巧妙的设计——在嫌疑人当时所处的场合下,他不可能继续浪费时间,因而以暴力将笔记本打开几乎是唯一且必然的选择。”
“显而易见的是,那些弹簧根本不可能负担得住一位成年男性全力拉拽的力量。因而在嫌疑人的暴力之下,固定在封面上的弹簧纷纷变形断裂,带着那些吊袜带向天空中迸射而出,就仿佛被射出的弓箭那样——”
“再然后,就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博特莱警探为自己的描述做出了总结。
“有关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呢?”加尼玛尔探长进一步发问。
“我们搜查过嫌疑人的家,却完全没有从那里找到任何非法入侵的痕迹,或可能属于那个神秘人的任何物件。”警探回答,“因此,我们认定对方很可能是一位经验老道的犯罪者——至少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精于隐匿的窃贼。”
博特莱警探随即带着些许担忧地看向了面前的男人:“冒昧一问,探长。您如此在意有关那位神秘人的信息,究竟是……”
“他应该知道些什么——选择以这种方式揭露嫌疑人的罪状,便足以说明这一点。”探长回答道,“以案件目前的情况,只有找到他,我们才能对事情的幕后黑手展开进一步追查。”
听到了对方的表态,博特莱警探不禁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您要追究他私闯民宅的责任呢。”
“我还没有迂腐到那种地步,博特莱先生。”男人靠在沙发背上,“的确,他的行为触及到了灰色地带,但这份追求正义的心却是我所欣赏的,我也不打算为难他。”
他将未点燃的烟斗放在嘴边干吸了两口。
“……所以,如果真让我逮着他了,我也只会针对私闯民宅这事,要求他写一份三页纸的检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