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下阏河无波,画舫停靠,贩夫走卒平头百姓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一辆马车,自春明门大街过了金水桥转弯下来。
马车看起来平常,却暗藏机锋——帘幅织金的锦缎,车厢四角缀着累珠串,攒着小巧金铃铛,马匹一动,声音远远越过阏河面琳琅入耳。
那马匹四蹄健硕,皮毛光亮,当是北地杂混的良种……
霍洄霄抬了下脖颈,垂目远眺,卢巍继续笑在他耳边嗡道:
“怎么会?那狼不是世子爷打小养大的,有您在,哪里能伤了我们。”
其余两个已经喝高了,酒热逼得面颊通红,卢巍眼风一扫,两人一个激灵,酒热醒了,其间一个道:
“卢兄说得是,一头畜生而已,世子爷怎么还藏着掖着……”
霍洄霄这会儿倒是扫了三人一眼,眼神落在说话人脸上,那人直犯怵……霍洄霄坐直了,笑道:
“好啊。改日到我府上,我带三位开开眼。”
他这么一下子爽快,反倒叫三个人有些不适应,桌上的菜换过一轮,卢巍着那个男孩子继续为霍洄霄布菜斟茶。喝得尽兴了,一个小唱开始捏着软嗓儿唱小曲,另两个纨绔酒上面颊,红着脸银箸击玉盏和歌。
霍洄霄歪靠在栏杆上,这会儿功夫,那辆马车到了对岸,转入眉黛胡同……却不见停。
胡同口彩楼里丢出个男孩,八岁左右,衣服满是补丁,事发突然,马夫来不及勒缰,马匹在将要撞上男孩之时四蹄顿抬,昂首嘶鸣,楼里又出来个约莫十五岁的女孩子,抱着那男孩子躲到了一边……似乎是一对姐弟。
闹剧吸引了一堆人聚集,马车上的贵人似乎也受了惊吓,先是两个劲衣护卫跳下马车,按着腰间直刀,接着一个穿靛蓝色贴里白脸无髯的人下了马车走向那对姐弟弯腰询问……
霍洄霄把玩着手中玉茶盏,微眯眼,卢巍见他心思不在此间,陪笑道:“世子爷瞧什么呢?这么有趣。”
对岸姐姐抱着弟弟警惕地看着来人,白面人问了两句回到马车前,隔着帘子拱手回话……
玉盏一歪,半盏茶倾进阏河,霍洄霄答非所问:“郢都真是卧虎藏龙呐……”
对岸马车帘挑开一掌宽的缝隙,车上人并不下来,只见抵住帘帐的手指修长洁白,玉色袖幅,外罩雪白狐裘大氅,脸隐在阴影里瞧不真切……一绺乌鸦鸦的发丝顺着狐裘垂落。
车上人看了一眼,吩咐了句什么,白面人走上去从腰间解下一包银子给了姐弟俩,而马车帘再未挑开过……
霍洄霄微微失落,话锋一转,嗤了声:“冤大头也不少。”
这两句话让卢巍摸不着头脑,酒菜轮换几回,另两个明显喝高了,当着霍洄霄的面搂着小唱吃“皮杯”,气氛到了,卢巍使了个眼神,那个布菜的男孩子换了个荷叶盏,斟了一杯酒,端给霍洄霄:
“时楼的‘万山雪’,用冬日峭壁白梅花蕊上的雪水酿成,取‘万山载雪,明月薄之’意,去年拢共就得这么一坛……世子爷,您赏脸尝尝。”
霍洄霄才看他。这个男孩子玉簪挑发,着白衫腰系宫绦挂玉佩……倒像个国子监的学生。
霍洄霄不懂他念的诗,这会儿心情还成,将荷叶盏接了过来喝了:“不错。”
男孩子又斟了一盏,他也喝了。
卢巍当世子爷对这款含蓄的感兴趣,给男孩子使了个眼色……男孩子坐回了霍洄霄身边,斟了盏酒,双唇轻衔着盏沿,凑到霍洄霄跟前,目光如丝。
霍洄霄垂眸盯着男孩子,未动。卢巍低声道:
“世子爷久居北境,大概不知道郢都吃酒的风俗,不如试试看与北境有何不同。”
凑近了看,男孩子生得很白,不擦脂粉,垂眼时眼尾上飞,鼻尖缀着一颗小痣,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直往鼻腔里窜。
有一瞬霍洄霄觉得男孩子和那夜之人很像,此刻却兴致全无。俗气的粉香,凑近了看粗糙的面颊……像在哪儿?
霍洄霄蓦地烦躁。
男孩子胆子大了些,双臂勾着霍洄霄脖颈想凑近……面前人这时却单手按了下太阳穴,双箸投在碗碟内“锵”地借势一偏头,将他挡开。
酒盏一倾,半盏酒撒在了霍洄霄衣襟上。男孩子吓坏了,席间一片阒静,几双眼都瞅着霍洄霄。
卢巍不晓得他又发哪门子疯,咬着后牙槽陪笑道:“下人不懂规矩毛手毛脚,世子爷别跟他们动性子……”
霍洄霄挑了下眉,侧头含笑:“我当你找我来是说正事呢,这酒也喝了,菜也吃了,卢大公子不会真是找我来喝酒吃菜听曲儿的吧?”
卢巍脸色一僵,霍洄霄已经偏头看楼下去了。
日上正空,阏河浮光跃金,对岸那白面人已上了马车,织金的锦帘落下,玉珠碰撞,泠然有声,一只麻雀落在车顶,抖了抖翅膀,悠然自得。
卢巍蓦地高笑几声,挥手叫宥酒的小唱退下:“世子爷果真爽快,卢某今日确实有件事要与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