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惠去阳台上收睡裙,坐在沙发上折起来的空档,庄新华打了个电话来。
她手里拆着衣架,点开外放,“怎么着庄公子,什么指示?”
那头是魏晋丰的声音,他说:“你家庄新华喝多了,地址我发给你了啊,赶紧来。”
没等且惠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他就着急忙慌地把电话挂了。
本来就不高兴的她,就着忙音牢骚了句:“冒昧的家伙,你是真的很冒昧。”
且惠对庄新华身边这帮哥们儿的作派,那是一刻都不敢恭维。
永远在发号施令,喝了酒就喜欢开一些引人不适的低级玩笑,走马灯似的换女伴。
要问他们究竟爱哪一个,是欲望上头还是怦然心动,只怕都还差得远。
他们只是不习惯寂寞,小孩子一样不知如何自处,需要有人在身边,源源不断地提供情绪价值,方式还得到位。
所以才会在私底下,在镜头捕捉不到的地方,开拉风的跑车,戴昂贵的腕表,花样百出地与女模特、小明星们厮混,开年份最佳的红酒,极其讲究所谓的排场。
真论起来,庄新华算是矬子里拔出的将军,身上毛病要少多了。
从前且惠看他们也还算顺眼,觉得这个圈子的风气就这样,不必她来唱众人皆醉我独醒。
但认识沈宗良以后,她才领略到,原不是人人如此的。
他冷静、沉稳也从容,身上一道浑然的上位者气势,眼睛里是岁月洗礼出的深邃,清正地让人望而却步。
想到这里,且惠心烦意乱地丢下手里的活儿,拿上裙子去浴室洗澡。
好像每一次都是,不管什么事儿沾上了沈宗良,情绪就会轻而易举地被影响。
且惠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也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她洗完澡,顶着一张纯白细嫩的面孔,穿了条真丝提花连衣裙,清爽地出现在胡同里。
这里是魏家的老宅,改换门庭之后成了私人餐厅,只是不对外营业。
且惠跟幼圆来过两次,门口的服务生认得她,喊了声钟小姐。
长廊下,堆花红砖大柱撑起一道拱门,一树的梧桐枯枝子高举到天际,月色下别有意趣。
她提起裙子,微微抬腿迈过门槛,柔声问:“庄新华在哪儿呢?”
服务生指了指里面,“在西厢房里,和魏公子一块儿。”
且惠道声谢,“我自己进去吧,辛苦你了。”
“好。不过钟小姐,二楼有一桌贵宾,您尽量别上去。”
且惠点点头,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派这么个用场的,有着普通人想象不出的精巧和奢靡。
她对此已经不感到意外,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
这时已经快八点,宴席都吃到了尾声,座位上零零散散的,没几个人了。
且惠进去时,眼见沈棠因坐在主位,和杨雨濛并着头,不知在说什么体己话。
她也不方便打搅,只得绕过身后的仙鹤松绿翡翠插屏,去休息室找一找。
“胡峰,你拿多少本钱和我打赌,今儿我要是说对了呢?”
说话的是打电话给她的魏晋丰,此刻他摸着空空如也的下巴,装模作样地拈了一把须。
这俩估计也没少喝,不然不能醉成这样。
一眼望过去,正对着屏风的雪白墙面上,挂了一副《江堤晚景图》,仿古画的大手笔。
胡峰摘了嘴边的烟,指了指这幅售价过亿的画,“就今晚的酒钱,怎么样?”
魏晋丰比了个三,“那我也占你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呢?就这个数不再喊了。”
他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宛如三十万已经落了袋。
魏晋丰囫囵出口,“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郑板桥画的,像他的风格。”
胡峰看起来更有自信多了,“我认为是齐白石,郑老板画兰花的。”
说到兰花的时候,他的手腕还端起来描了两下。
且惠实在听不下去了,小小地清了一下嗓子。
俩文盲头子,还站这儿有板有眼地对上错误答案了。
胡峰回过头,“哎,疏月,正好你来了,你说说,这谁画的。”
她无语到极点,“那个,我是钟且惠,还同学呢,看看清楚好吧。”
听见动静,幼圆端了杯清茶走过来,“我真是吐了,两句话得罪三个画家,这是张大师的好不好!”
且惠接过来喝了一口,笑说:“正常,连人都分不清了,何况是画呢。”
幼圆问:“欸,不是说最近忙嘛,怎么过来了?”
“庄庄是不是喝多了?”且惠指了下魏晋丰的背,“他打电话让我来的。”
幼圆瞥了一眼洗手间,“是,在里面吐着呢,我正要送他回去,你和我一起呗。”
且惠笑着把杯子放桌上,“那我来的正好了,你一个人怎么弄得了他。”
哪知道魏晋丰忽然喊一嗓子:“不行!让且惠单独去。”
“为什么?”
且惠和幼圆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
魏晋丰大手一挥,“别管!照做就行。”
“神经吧他。”幼圆暗暗呸了一下。
且惠根本不往心里去,“别理他们,送完他我们说会儿话。”
“嗯。”
魏晋丰走到洗手间门口,手脚不利索地掀翻了烛台,踹了两下门。
他朝里面喊:“你死里头了是吧?还出不出来了!且惠可要走了啊。”
下一秒,水晶折门从里面打开,庄新华虚弱地扶墙而出。
他涣散的眼神四处搜寻着,“且惠在哪儿呢?”
“我在这里,”且惠走上前扶住他,“大哥,你这是喝了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