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新华朦朦胧胧地笑了,“没多少,他们都趴下了,只有我还清醒。”
一嘴的酒气熏过来,且惠连忙捂住自己的口鼻,臭死了。
她懒得和他争,“行行行就你最厉害,走吧,清醒的人该回家了。”
“切,路都走不动了还嘴硬,”幼圆拿了车钥匙,“我把车开到门口等你们。”
“好。”
她扶着庄新华往外走,不时地喂一声,提醒他小心脚下台阶。
他高出且惠许多,半边身子挂在她身上,走起来很吃力。
里面全是一帮指望不上的酒鬼。且惠招手叫了别人,“麻烦你,帮着我一点儿。”
两个服务生立刻过来搀好了,“钟小姐,交给我们吧。”
这下倒没且惠的事了。
她晃了晃酸麻的胳膊,一转头,看见二楼的露台上,一张古意质朴的茶桌旁,坐了三两客人。
当中便有沈宗良,他就靠着黄杨木阑干的外沿,两盏琉璃宫灯悬吊在头顶。
煌煌光影里,且惠瞧不真切他的眉眼,只觉得他靠在圈椅上不言不语的样子,有种近乎刻板的严肃冷清。
身边人拢了火,沈宗良闲散靠在太师椅上,指间夹着一支烟,偏过头点燃。
她没看过酒局上的沈总,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浑身上下流淌着清贵气。
满院烟霭中,且惠抬着下巴,远眺高坐亭台之上的沈宗良,像凝望天边那轮高举的明月。
对她来说,一样的引人入胜,一样的遥不可及。
是对她这种只顾着低头赶路的人来说,于所有风景中注定被错过的那一道。
察觉到他也在往下面看,且惠按捺住盛放的心跳,莞尔一笑。
沈宗良还是沉着模样,居高临下地俯视过来,沉稳朝她点了一个头。
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乱了阵脚。
门口幼圆摁了一声喇叭,“且惠,快点!”
“来了。”
嘴里这么应着,走到门口她又扶着门框回头,像旧时贪看春色的侯门小姐。
但沈宗良已经撇过眼,笑着和人说事情了,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且惠打开门,自觉坐到后排照顾庄新华。
幼圆扶着方向盘问:“我们送他去万和吧?这个样子回家,郝阿姨要数落他的。”
“嗯,可以。”
没注意到且惠的走神。幼圆喋喋不休地投诉庄新华,“他就喜欢这样,偏偏司机休假的时候喝醉,累得我们送他!”
且惠从包里拿出湿巾,抽了一张给庄新华擦手,擦完丢进了车载垃圾桶。
她心不在焉地笑:“不过偶尔一两次嘛,不要紧。”
万和酒店在一处朝南的高地上,有着山明水秀的爽朗之气,琉璃灯罩晃动在楼台凉风里。
冯幼圆招呼值班经理,“你叫几个人过来,把这酒鬼送到房里去。”
很快涌来几个保安,且惠扶了车门站在一旁,道了三四句小心。
她们跟在后面,路过灯火辉煌的大厅时,幼圆用手肘掣了下且惠,“哎,看那儿。”
且惠嗯一声,尾音上扬,眼珠子满世界乱转,也没找到焦点。
“你这目标也太大了点儿,生怕人看不见是怎么着,就在靠落地窗的茶座上。”冯幼圆提醒了句。
窗边一个穿黑色吊带的姑娘,栗色的法式大卷铺到腰际,抹着大红嘴唇,旁若无人地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在水晶灯下看来靡丽至极。
下一秒,那男人使坏地朝她脸上吹了一口烟。被她笑着躲了,“讨厌,熏死人家啦。”
且惠看了一分多钟才辨出来,不可思议地跟冯幼圆求证:“这是……冷双月?”
再杵在这儿,那边就要发现她们了,都是熟人,面子上终归不好看。
冯幼圆拉她进了电梯,“想不到吧?会在这里碰到冷小姐。”
当年冷家倒台,因无人肯从中做保,下场是最惨的一个。
冷父受不过讯问,几次在看押的地方寻死,一次是用偷藏的牙签刺伤手腕,一次是试图咬断舌头,但最终被救下来,判了无期。
每次想到冷伯伯,且惠都觉得爸爸还算幸运的,因为牵扯不深,到最后也只落了个家财散尽。
小时候,冷双月是女神一般的存在,单是家世和样貌这两项,便足以让全校女生艳羡不已。
偏她性子又孤冷,一身富裕底子里浸润出的高傲,追她的人能凑出一场足球赛。
且惠还记得,那时候魏晋丰很喜欢她,常争着要送她回家。可冷双月呢,上下打量一眼他家的轿车,很看不上地说:“我才不坐。”说完,转身上了自家的红旗。
且惠捉着她的手腕问:“冷双月在这里做什么?她不上学了嘛。”
“她高中就辍学了好不好?”幼圆瞥了她一眼说:“人现在当模特呢,混得还挺不错的。”
“那个男的我怎么看着面善呀?在哪见过。”
幼圆哼了一声:“因为你见过很多次,他不就是魏晋丰的舅舅吗!瑞新传媒的董事长。”
不用再往下展开,且惠在这方面再迟钝,也品出来是什么内情。
年轻性感的女模特,和手握大把时尚资源的中年男老板,还能是什么事情?
冯幼圆径直走进房间,啧了声:“就凭她冷双月的长相和谈吐,对付这些人还不是手拿把掐。”
唏嘘片刻,且惠也不再问长问短的了,心内升起物伤其类的凄婉。
她并不是那么眷恋富贵的人,但在这一刻,也有一种强烈的世态炎凉之感。
人生境遇怎么能相差如此之大?人的性格怎么会一下变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