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轻抚,万物渐染金黄,书院外的大槐树在秋阳下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
何希言站在窗边,静静望着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这是他来到书院任职教习的第一个秋天。
两世为人,这一世的身份和前世判若云泥。他已渐渐习惯了自己“修士”和“教习”的双重身份。
虽说眼前的生活看似平静,教书育人,日复一日,但何希言心中明白,这乱世之下,平静不过是风暴前的短暂宁和。
轻轻地将几扇立地窗合上,屋内顿时变得晦暗而宁静,同时也隔绝了外面那刺骨的穿堂风。
作为一位修士,何希言自然不惧寒冷,但学堂四个学生还尚且年幼,若是长时间受这冷风侵袭,恐怕会染上风寒。
而此刻他们四个已经斋戒了一天,身体虚弱,正是最需要静养的时候。
“唉,这测量灵窍的方法未免也太繁琐了。”他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回想起前世小说中那些神奇的场景,只需轻轻一触石碑或水晶球,便能测出人的各种属性,何等简便快捷。
实际上这法子不仅复杂繁琐,稍有不慎便得从头来过。
县上发下的文书规定,学生们必须斋戒一日,还要辅之以外物。
这让何希言不禁怀疑其中是否真有必要,还是只是为了固守陈规。
他从袖中取出一根线香,拇指与食指轻轻一弹,指尖便飞出一抹火星将香点燃。
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素雅的香甜之气,在讲堂内弥漫开来,为这阴冷的屋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这香气似乎有安神静气之效,让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
身为书院专职传授玄学的教习,何希言不仅肩负着教授学生基础玄门典籍的责任,还要从众多学生中挑选出具有修炼天赋的佼佼者。
所谓天赋,便是看看他们的丹田之中是否具有灵窍,借着灵窍才能吐纳灵气,踏上修炼之路。从而感窍炼气,铸就道基。
成长之后,人心多为世俗所扰,因此心神外驰精气耗散,灵窍自然被蒙蔽,从此沦为凡俗。
唯有在十六岁前,心性清明,不染尘埃,这才能够探寻到灵窍所在。
何希言来到书院已经有大半年,早些年入学的学生挑选完毕了。
经过这半年的观察与考验,他挑选出这四个最有可能身怀灵窍的学生。
他们或聪明伶俐,或心性坚韧,都具备了一定的修炼潜质。
准备就绪后,何希言环视了一圈学堂内的学生,最终点中了那个跃跃欲试的小胖子——程时雄。
“程时雄,你第一个来。”何希言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的神色。
之所以第一个选程时雄,并不是因为他天赋最好,纯粹是因为担心他饿晕过去。
这小胖子生得格外敦实,骨节粗大,饭量更是惊人。
每天早上来书院时,他都会提着一个木盒,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糕点,从早吃到晚。要是继续饿下去,不知道程时雄还能不能坚持得住。
听到何希言的点名,程时雄顿时精神一振,猛地站起身,一屁股掀开小板凳,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
这副模样,倒像是到点了去膳厅抢饭吃。
“嘿嘿,我就知道先生肯定会第一个喊我,你们还不信。我爹说了,要是我成功了,就在汇元楼二楼大摆宴席,到时候你们都得来给我捧场啊!”
程时雄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炫耀和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成功后的辉煌场景。
他双手叉腰,挺起胸来,丝毫不在意肚皮从衣服里面蹦出来。
何希言却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打动,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一把提起程时雄的后领,将他拉到面前,目光严厉地说道:“你小子饿了一天怎么还这么有精神?是不是偷吃了什么。”
手上传来的沉重感觉,何希言不禁有些怀疑程时雄是否真的严格遵守了要求进行辟谷,清净身心,排除杂念。
“老实交代,从昨天晚上你回家开始到现在,都吃了些什么东西。”
程时雄的目光有些闪躲,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没吃啥啊,先生说不能吃饭,只能喝水,我就喝了些水而已,真的只喝了些水。”
这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在心虚。
“什么水?”何希言追问道。
“悟道茶……”程时雄的声音越来越小。
何希言顿时无语,悟道茶其中蕴含的微弱药力却有助于清心凝神。
但严格来说,这期间是禁止服用任何药物的。
“我爹经常喝的那个悟道茶,今天上午饿的有些忍不住,喝了两口就不饿了。”
他的眼神不敢直视何希言,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昨天千叮咛万嘱咐,只能喝白水,你呀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疏忽了也就算了,你爹竟也没有注意到此事吗。”
“我爹他出门访友去了!”解释完毕,程时雄连忙往后缩了几步,闭着眼睛,把手掌伸出来了。
程时雄的父亲是城中有名的修士,对这个儿子十分溺爱。程时雄在书院里总是有些特权,比如每天可以回家住宿、有人派马车接送等,也让他变得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他还是很怕何希言的,主要是怕何希言的把柄漆黑的戒尺。
然而何希言并没有拿戒尺打他,只是捏了捏程时雄的圆脸。
“算了,这次不追究你了。这法子本就繁琐,怪不得你。下次可不能再擅自做主了。
还有最近这个月别回家了,住在书院里,顺便减减肥。明年书院要重开武科,你这胖成这样,还怎么练?”
程时雄撇着嘴,心中暗暗嘀咕:我这不是胖,是壮!但何希言严厉的目光让他不敢反驳,只得老老实实回到了座位。
随着程时雄的闹剧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轮到另外两个学生上前接受仪式,探寻灵窍。
这两人天赋虽然不算出众,但也在何希言的预期之内。
按照文书上的要求,分别为二人记录了丁等中品和丁等上品的评价。
虞国崇道尚玄,上至公侯贵族,下至平民小吏,多有修为在身。
修炼的天赋被视为根本所在,它不仅决定了个人在修行道路上的成就,也影响着家族的兴衰荣辱。
天赋一共根据甲乙丙丁等,又细分为上中下三品。
乙等的天赋会被接到州府重点培养,有些门派会从中挑选弟子;丙等的天赋也会得到一些州府的资助;而丁等就有些鸡肋了,将来最多只能担任一些乡县的捕吏等低等职务,所以最多县里也就会发些钱粮。
至于甲等的天赋,那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那些拥有甲等天赋的人,恐怕还没进书院就被各大门派和势力抢走了,怎么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面前这两个已经探明身怀灵窍的学生,心中既有欣慰也有遗憾。
欣慰的是他们至少都具备了一定的修炼潜质,书院也能因此壮大。
遗憾的是他们的天赋并不算出众,县里不会给他们什么好的修炼资源,想要在这条道路上走得更远并不容易。
安排其他学生回斋舍休息后,学堂内只剩下了许元康,他就趴在那张课桌上,有些畏缩。
“要是程时雄身上的肉能够给他分一点就好了。”何希言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因为许元康年龄最小,生的格外瘦弱矮小,也因此何希言在生活上对他多有些照料。
书院实行分斋学习,每斋三十人。即使不同年龄的学生根据学习的进度在一起读书,并没有按照年龄分开。
当然,现在书院就一共分了两斋不到六十人。
尽管许元康年纪最小,还是与十二岁的程时雄分在一个斋,说明他的功课进度不差。他平日里很喜欢读书,经常借各种书来看,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但许元康性格过于孤僻,平日里鲜少与同窗交流,面对书院的两位教习更是目光躲闪,只敢偷偷瞄向地板。
也就是何希言主动给他借了几次书,才让许元康主动些。
他发现许元康并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一谈到喜欢的事情就会变得极为健谈,只是不知道如何和同窗们开口。
因此何希言早有打算,安排程时雄同住书院,两个人住一起。
希望那个性格圆滑的小胖子能带动许元康,让他变得更加开朗和活跃。
何希言朝下面招了招手,许元康怯生生地向前挪了几步,低声道:“先生,我有点害怕,最近晚上总是做噩梦。”
“别怕,先到堂前来。其实我说过这测量灵窍的过程就像睡觉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先生当年也是这般过来的,你若是成功了,我就把那本彩绘的《剑仙演义》送给你。”
“真的吗?!”许元康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何希言微笑着,随即指导道,“来,现在先躺下来,记得守住心神,把所有的杂念都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