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希言的轻声安抚下,许元康渐渐沉入梦乡。
他蜷缩在那张特制的长椅上,紧抱着皮毯,面色苍白却逐渐舒缓,呼吸也变得绵长而均匀。
那椅子是何希言亲自挑选的,椅脚低矮,扶手稳重,整体古朴雅致,令人倍感安适。
脚下是可以拉伸的脚踏上,上铺皮毯,柔软而温暖。对于这般孩童来说,就像一张床。
何希言静静站在一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根缓缓燃烧的引魂香上。
青烟袅袅,仿佛一条细长的丝带,在空气中轻轻晃动。
是引魂香乃南海奇物,极其珍稀。顾名思义,此香能够滋养人的神魂,蕴含极为纯粹的灵气。
本来这些受试的学生就提前服下了符水,等到他们入眠之后,灵窍就会被引动,下意识的吞吐灵气。
最直观的就是看引魂香消耗的速度,判断是否身怀灵窍。
燃烧得越快越激烈,就说明未来吞吐灵气速度越快,也更容易突破。
此前两名学生的启灵仪式虽顺利,但引魂香反应平平,他们的天赋也只能记为丁等。
可许元康不同,何希言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孩子的天赋或许会超出常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缓慢。讲堂里静谧无声,窗外秋风依旧呼啸,偶有一片枯叶被风卷起,打在窗棂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许元康的呼吸越发平稳,整个人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梦境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丝不安的气息突然掠过何希言的心头。
他的目光猛然锁定在那根引魂香上,只见香火的速度忽然加快,烟雾开始变得浓重,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变化。
“不对劲……”何希言心中警铃大作。
引魂香燃烧的速度远超寻常,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香火骤然窜起,整根香柱以一种极不正常的速度迅速化为灰烬。
这意味着除了许元康,还有别的存在在吸取引魂香的力量。
“莫非有外物闯入?”何希言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生疑。
他早已在讲堂外布下了四面灵旗,按理说这足以隔绝内外,防止任何外来之物干扰启灵仪式。但如今看来似乎有某种力量突破了他的防护。
下一刻,许元康的身体开始抽搐,面色由苍白转为诡异的青灰色,皮肤仿佛失去了生气出现褶皱,像是浸泡多日的尸体。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下来,随即,更为骇人的一幕出现了——从许元康的七窍中,开始不断涌出黑色的污水。这些污水散发着一股腥臊之气,宛如淤泥和腐烂的羊肉混杂在一起。
污水汇聚成一滩,渐渐在地上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许元康的躯体仿佛被某种力量操控,他猛地从长椅上跃起,双眼睁得极大,随即张牙舞爪地向何希言扑来。
“竟敢在我面前作祟,哪来的妖孽。”何希言迅速反应,手中戒尺一挥。
戒尺上镌刻的古篆文与日月星辰图案瞬间亮起,散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他猛然出手,将戒尺塞到许元康口中,防止他咬伤舌头,同时以法力稳住他的身体。
许元康的身躯在半空中僵住,随即被何希言一把捏住衣领,用皮毯将他牢牢捆住,扔回了长椅上。
整个过程看似凶险,实则不过转瞬之间。
“水鬼附体?什么水鬼,能够躲过我的神识。”看着许元康此刻的模样,何希言心中迅速判断出问题的根源。
许元康的呼吸急促,眼球外凸,瞳孔中隐隐泛着一丝死气。这是典型的水鬼附体症状。
但他仍然感到疑惑——他明明已经布下了防护阵,怎么还会有水鬼闯入?
水鬼是枉死于水中之人的怨气所化,传说必须以溺毙一人方能转世。然而何希言知道,这只是鬼物对于生者的仇恨和渴求而已。
何希言眉头微皱,心中暗自懊恼,没想到竟然连一个水鬼都未能发觉,难道自己安逸太久了。
他冷哼一声,手指微动,法力迅速凝聚于指尖。
就在何希言准备施展法咒,将这水鬼彻底击散时,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许元康口中传出。
“好冷……”
这声音带着一丝微弱的哀求,让何希言不由得微微一怔,手中的动作也随之停顿。
“你是何人?”他厉声喝道,法力加持之下,声音震得屋内的几张课桌来回响动。
许元康的双眼中竟流下两行清泪,透着极度的痛苦与恐惧。
那声音再次响起,虚弱而熟悉:“我是……我是许宏……”
“许宏?”何希言的心猛然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附身的水鬼,竟是许元康的父亲——许宏。
许宏,这位在河边做摆渡生意的船夫,是何希言为数不多的熟人之一。
每当他坐船渡河去对岸,许宏总是笑脸相迎,船板擦得干干净净,仿佛那不仅仅是船板,而是他对何希言的尊敬。
许宏常在船上与何希言闲聊,偶尔透露出自己年轻时曾在书院读过一段时间书,只是后来家境贫寒,不得不辍学回家,接过父亲的摆渡生意。
每当谈及此事,许宏目光中总是流露出一丝遗憾与无奈。
两个月前,许宏拉着许元康走进书院时,脸上写满了骄傲与期盼。
那一日,他紧握着何希言的手,言语间满是感激与殷切的希望。不断重复着:“这孩子从小不听话,希望先生你能多多管教。”
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许宏特意带着一篮咸鱼前来探望亲子。
许宏脸上挂满了羞涩,相比其他人动辄带些肉食、书籍,咸鱼显然有些拿不出手。
“我听说元康即将要测试灵窍,特地带了些东西给他补补身体。”
他的语气非常坚定,“元康有先生教导,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
如今,这个曾满怀希望的父亲,竟成为了天地不容的孽物。
何希言感到太阳穴微微刺痛,面对这样一位故人的残魂,他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愤怒。
他默念法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逐渐沉凝。
房间里面的温度陡然上升,一瞬间连那些腥臊的水迹都逐渐蒸发了。
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迅速调整心神,在学堂里面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偶人。
这本来是给学生们演示咒法的道具,由槐树枝编制而成。槐树是阴木,可以聚阴。
他将木偶轻轻放在许元康的头顶,指尖飞出一缕火星,直入许元康口中。这火星乃纯阳法力所化,专克阴邪。
就像是油锅里面丢了一滴水,在纯阳法力的逼迫下,许元康身上竟然冒出了白烟,不一会附身的水鬼开始本能地向木偶躲避。
许元康的身体猛然剧烈颤抖,原本模糊的人形污水开始向木偶汇聚。
片刻之后,地上的污水消失不见,木偶上闪烁了一道幽光,最终恢复了平静。
何希言掏出三张灵旗,钉在桌上,以红线将灵旗相连,形成一个三角形。
将木偶放在三角的正中央,一座小型的拘魂牢狱便形成了。
浓浓的黑气从人偶上冒了出来,宛如无形的幽灵,飘荡在空气中。
然而,刚一碰到那根红线,黑气便像受到了惊吓般迅速缩回,显得分外乖巧。
“没出事吧,希言,我看你布的旗子都在摇晃,担心你这边出事了。”
一位老头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老者身材瘦削,满头白发如雪,还握着一把桃木剑。
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看到桌子上的人偶和昏迷不醒的许元康。
老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浑身颤抖着,一边挡在许元康面前,一边用剑指向人偶。
“这是何物,竟有如此大的怨气。”
“水鬼而已,伤不到他的,何况已经被我封印起来了。”何希言镇定地说道。
“对了山长,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
老头是应德书院的院长朱常清,除了讲学还兼领院务。
不过按照虞国的习惯,一般称之为书院之主为山长。
朱常清深吸一口气,眉头紧锁,显得有些犹豫。
“我老人家经不起吓,你还是先告诉我好消息吧。”
“许元康的天赋恐怕远超你想象,不仅身怀灵窍,而且体质可能还有些特殊。”
朱常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地说:“我就知道这孩子是好样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似乎连那柄桃木剑也因他的兴奋而颤动。
“别太激动,”何希言语气变得严肃,“许元康的父亲许宏死了,而且肯定是枉死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不知怎么把许宏所化的水鬼招来了。若不解决此事,若是给这孩子留下心魔的话,并不利于他将来修行。”
这番话语如同一盆冷水,瞬间将老头的兴奋浇灭。
朱常清的表情由喜转忧,满脸愁苦,“这是怎么回事?要不让我去县里走动走动,打听打听。”
何希言摇了摇头:“算了吧,你还是帮我讲几天课,这件事我来调查就好。”
“既然你要请假,这次一定要在请假簿上记清楚日期,这是规矩。”
何希言无奈地摇了摇头:“书院就我们两个人了,有必要搞这些规矩吗。唉唉,你别瞪我了,我老实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