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因水而兴,因盐而富,商人们附庸风雅,诗会繁多,贾雨村一上岸就打听到城南有个盐商在办诗会。
扬州城内能人辈出,贾雨村不信孔梅溪能夺得头魁。
孔梅溪一路看扬州繁富,心生震撼。
身为一个现代人,自然可以凭借高楼大厦、钢筋水泥蔑视这些建筑,但孔梅溪知道他造不出高楼大厦,可此时的人建造的这个伟大城市,其特色,风格,气派都在他的审美上跳舞,这里有句诗“千家生女先教曲,十里裁花当种田”,何其美轮美奂!
能说出“青山厌俗,不来扬州”的人,实在刻薄。
这富商是神京人,院子名叫影子园,门子一见贾雨村便要看请帖。
贾雨村掏出一个腰牌,门子见是两淮盐政府的人,忙请了进去。
贾雨村摇头笑道,“不要声张。”带孔梅溪进去,流水宴席处处可见,歌女舞姬往来其中。
孔梅溪找一个角落坐了,贾雨村笑道,“你可好好写,听说这汪商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如花似玉,待字闺中,见你文字出众,没准就招你为婿了。”说着,便问一旁汪家仆人诗会的题目。
仆人弯腰笑道,“这可是大好的善事,我们二姑娘有个未婚夫,三岁死了,我们二姑娘听了他的死讯,伤心欲绝,把肠子都哭断了,才两岁的女孩子,竟生生给哭死了,这可是该立贞节牌坊的大好事,我们老爷才办了这个诗会,要的就是个赞颂贞洁。”
孔梅溪眉头紧皱,这样的事情,还要写诗赞美?
这样大小的姑娘,岂能是自己哭死的?
分明是有刽子手!
这刽子手恬不知耻,反而邀功买名起来!
贾雨村一脸肃然,对孔梅溪淡淡道,“你写吧。”
孔梅溪冷冷看了贾雨村一眼,若要他给这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杀人凶手捧屁呵气,写马屁文章,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人可以说假话、大话,空话,但绝不能赞美邪恶。
孔梅溪提了一管笔,蘸饱了墨,与纸相看一会儿,一气而成:
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
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
孔梅溪写一句,贾雨村念一句,他向孔梅溪笑道,“看来你是不打算当林姑娘的书童了。”
孔梅溪闭目无言,秋风一起,花叶自落,忽而,他睁开双眼,“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只怕先生不敢交这诗。”
贾雨村哈哈一笑,目露精光,指着诗稿道,“署名。”
孔梅溪提笔写下:每奚。
贾雨村手一挥,对仆人道,“把这诗收走。”
孔梅溪这诗就是骂汪家人,方才不敢交之语,就是问贾雨村能不能保他,贾雨村如今应下。
就看汪家人动作。
汪为富坐在大堂里,正欢欣鼓舞看着各类马屁文章,丧女之痛,实在不及这得名之喜,若是挣来一个贞节牌坊,以后出去会友时,腰杆都要直一点。
“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有贞节牌坊,不然,就是这县太爷无眼。”
汪为富浑身轻快,看起文章来,如在云端,忽然见到一篇稿子,先看那字,单看也不算出众,但字字之间,顾盼有情,痛痒相关,让人舒服。
“这必是篇好的,待我细细的看。”汪为富取来桌上的眼镜,往鼻梁一架,一字一字念道,“贾谊。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每奚。”
汪为富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梁王坠马还只是寻常事,这每奚好大的口气,不落窠臼,不落窠臼啊。”
一旁的管家笑道,“老爷以为这诗不错?”
汪为富变脸骂道,“不错你娘的头!立马把这每奚给我找来,老爷我要给你一顿肥打。”
管家赔笑道,“老爷之前不是挺喜欢的?怎么又说要打他了?”
汪为富冷笑,“他这文章是说贾谊不该死,不就是说我那二姑娘不该死了。”
管家道,“这话倒也不错。”
汪为富啐道,“这话没错,倒是我的诗会办错了?倒是朝廷往后要嘉奖的贞洁牌坊错了?”
管家连忙扇自己巴掌,汪为富看他脸红了,出手阻道,“好了,快把这人抓住,别让这人跑了!”
管家飞奔出去,见着孔梅溪和贾雨村,忙静了步子,心跳不已,悄悄问那边垂手而立的仆人道,“那诗是谁写的。”
仆人道,“是那道士写的。”
管家颔首,他认得贾雨村,原本以为是贾雨村砸场子来了,原来不是。
这看去十二三岁的道士远远没有林府西席可怕。
管家整顿脸容,缓步过来,冲贾雨村笑道,“什么风把贾先生吹来了?”
“闲暇无事,进来坐坐。”贾雨村微笑道,“这小道士倒会看相,说了几句嘴。”他对孔梅溪道,“你不如去两淮盐政衙门,给林盐政看看。”
管家在一旁微笑,贾雨村起身道,“也罢,你既然来了,我就看看你家大爷。”说着,和这管家一起走了。
商人家还敢在他面前称老爷?反了天了!
孔梅溪想了想,舒了眉。
这见家长的意思,不就是成了?
“编号叫什么好呢?九五二七?六六三?”他喃喃自语。
九五二七是家宅游龙的星爷,六六三是眼睛放电的差佬伟仔。
“好一个‘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小道士妙极,妙极。”就在孔梅溪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响起了一个清脆无俦的声音,好似精金美玉,动人心魄。
孔梅溪缓缓转身,眼前那开口称赞之人,竟是个绝色,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穿一身高领宝蓝绸缎,神态潇洒,柳眉绛唇,一双眸子,如秋水,如寒星,如宝珠,竟叫人一时难辨雌雄。
孔梅溪一下盯住这人的手,那人手上有个扳指,是上好的羊脂玉,手白皙,一时难辨,也不知扳指是肉做的,还是这肉是玉雕的。
孔梅溪也有这样的一块玉,大概是他父亲传他的,忙问道,“这位公子,你手上的玉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