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了船后,孔梅溪就听贾雨村讲《四书五经》。
孔子说“辞达。”,历朝历代的大儒将经基本是往畅达了讲的,《朱子语类》、《传习录》这些都不晦涩。
贾雨村讲经的水平很高,孔梅溪听得津津有味。
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咱也赶赶这个时代的时髦。
渴了喝,饥了吃,涨了拉,不过孔梅溪倒是不曾睡过,贾雨村也有累了安歇时,他就自己看书,浑然忘了林黛玉的事情。
日色西移,天色一黑,船靠岸停了,贾雨村每到晚上,总要到岸上吃茶,问消息。剩孔梅溪一个人在舱内。
他推开窗,只见晚烟渐散,水光月色渐明,看了许久,帘子一动,回头来看,一个小姑娘静静进来,却是雪雁。
雪雁头一低,冲进来就敲孔梅溪的膝。
孔梅溪皱着眉,笑道,“好汉,你是做什么哩?”
这总不是雪雁说的赏赐吧?
雪雁脸一红,“你要负责。”
孔梅溪立马举起双手,惊愕道,“你们姑娘骂你了?”
雪雁急得跺脚道,“笨死你算了。”
孔梅溪摸不着头脑,“你好好说,我猜不透这哑谜。”
“我给你捶腿了,你该怎么?”
孔梅溪皱眉道,“你不会让我娶了你吧?”
“呸,登徒子!”雪雁啐了一口,红了脸,跑出去,一阵帘子哗啦啦的响。
孔梅溪如在云端,掀开帘子走出去,只见雪雁树在船头,那大船挂下一个软梯,原来她就是这么下来的。
孔梅溪几步走去,那大船上忽然冒出几个脑袋,都是荣府的老妇人,雪雁很认大人们的生,忙回了身,见着孔梅溪,哼了一声,快步往船舱里去了。
孔梅溪朝那些老妇人拱一拱手,那些老妇人都掩着嘴笑。孔梅溪转身走了回去。
那些老妇人旋即七嘴八舌起来:
“这位哥儿长得可真是俊。”
“哥儿俏,姐儿要,看看,这都待到一块去了。”
“该不会是咱们这位林姑娘对他也有心思了?”
“胡说,姑娘家的还能看上一个家丁?”
“咱们府那些老爷不还是和那些丫鬟眉来眼去的?”
“哎呦呦,瞧这话说的。这男的就比是一个茶壶,得配好几个茶杯呢,这汝窑自然是要的,可实在渴了,什么杯子不行?连碗都是行的。这女人家能是一样?你这么说,不是背地里养男人了吧。”
“养你爹,养你爷爷,我的乖乖,专等你喊妈认奶奶呢。”
这些妇人的说嘴自然没有穿过孔梅溪的耳中,他进了舱中,雪雁的双眼红肿,泪水涨满眼眶,像是荷叶上的露珠,动动就要滚的,见了孔梅溪就道,“我给你捶腿,你就该去给我们姑娘赔罪。”
孔梅溪愕然道,“凭什么?”
“你是个奴婢,怎么能让姑娘的丫鬟给你捶腿?你不去磕头赔罪就算了,怎么还让那么多人出来看我?”雪雁顿了顿,流下眼泪,“孤儿寡女,我的名声全毁了。”
孔梅溪倒没想到自己在雪雁眼里,有这么大的神通,只是这捶腿也太儿戏了。
不过他大概明白了,原本是雪雁要捉弄他,结果弄巧成拙。
孔梅溪皱着眉,“别哭了,多大点事,以后我护着你,我疼你。”
雪雁哭得更厉害了。
孔梅溪摊手道,“等他们回来,你就更难说了。”
雪雁左袖右袖的擦泪,打了个嗝,用手捂着嘴,一脸的紧张,转过身去,把帘子掀开,却不曾走,孔梅溪忙叫住道,“林老爷还有吩咐,我要教姑娘抄经文,保平安。”
对此雪雁倒是深信不疑,她眼睁睁瞧见那飞花变成板砖的,可见这孔梅溪身上确实有些神异。
于是二人走出船舱,雪雁让孔梅溪先爬,看他屁股一摇一摇,笑一下,跟了上去。
悄悄走到船舱内,还未进中舱,雪雁通禀了一声,林黛玉正等着呢,便道,“进来吧。”
舱内灯光明亮,林黛玉的神色瞬息即变,因她看孔梅溪没有赔罪之意,反而向她作了一个揖。
“姑娘,路上山高水长的,为保平安,林老爷有吩咐,让我教你抄道经。”
林黛玉顾盼闪烁,问道,“爹爹真那么说?”
“是。”
林黛玉又伤心、又得意,笑道,“你写两个看看。”
孔梅溪捉笔便写,写了几个字,都是《灵飞经》。
林黛玉眼睛跟着笔尖动,冷笑道,“你这字有红尘气。”
孔梅溪不想这位林妹妹的冷语来这么快,回道,“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什么树开什么花,不是姑娘这一双红尘眼,怎么看出我这字的红尘气?”
林黛玉笑道,“我是红尘人,所以要求个平安,道长是方外人,所以教我抄道经。韩子曰,‘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听道长的意思,必定是老师要看学生和自己一个才学才能教了。”
不愧是林怼怼,孔梅溪想了想,笑道,“清气在上,浊气在下。刘大耳行事‘每与操反’,才建了一番功业。姑娘不喜,推陈出新就是了,何必毒舌咄咄,似个猫儿绕圈,非追个尾巴咬?”
林黛玉气红了脸,可又无话反驳,“那你写吧。”
孔梅溪得意一笑,洋洋洒洒,一气写了三行,便说要茶喝。
雪雁看向林黛玉,林黛玉不情不愿道,“给他一碗茶。”又把雪雁招来,在耳边低声道,“你给他捶了?”
雪雁忙摇头。
林黛玉不言语了。
看二人窃窃私语,孔梅溪不免心想:不会要给这茶里加点料吧?
这想法倒不是因为他觉得林黛玉生气就要做小人,而是他孔梅溪的心脏。
须臾,雪雁端来一杯茶,孔梅溪喝一杯,又写了些时候。看天色已晚,如墨深重,告辞走了,从船沿跳下,跳上小船。
此时贾雨村已从岸上回来,见他归来,问了缘由,听孔梅溪是给林黛玉抄经,也就无话。
船也睡了一夜,第二天,载着人的悲欢离合,一路向北,每夜照阴晴圆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