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一件特别的事。”楚烟微微一笑,“晵和净川两国仍时常来犯,如今同时进攻,大将军需要坐镇埠西和脊山两省,但常年镇守脊山省的正二品征南将军和一众部下却被激起了斗志,甚至近期还打算使些阴招谋害大将军。”
“哦?准备了哪些阴招?”
“这就不知了,月前大将军麾下一人泄露了征南将军的夜袭计划,险些致征南将军的一只军马有去无回,经此一事,征南将军在很多事上便更不听大将军指挥了。”
孟淮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这一听便有猫腻,想必是那征南将军自个搞的鬼。”
楚烟分析道:“是啊,可来我这柳烟楼的是征南将军的亲侄,他收到的家书中所言确是大将军麾下之人疏忽。他的父亲是征南将军麾下正四品武威将军,虽然不堪大用,但却是征南将军亲弟,二人感情很好,想来没有必要在事后对亲弟做戏,以至于武威将军在家书中还要写上几句与家人宣泄。”
“哦?”孟淮妴睁开眼睛,笑得有些邪气,“你觉得这是真的疏忽,还是大将军授意?”
楚烟摇头,甩了一个媚眼道:“奴家觉得,还有可能是第三方人陷害挑拨。”
知道楚烟自称“奴家”是为了逗自己,孟淮妴看她一眼,有些无奈,但是很给面子的笑了。
楚烟本不必更为倡籍的,妓院老鸨是良籍也可担任的,但楚烟却已看透情爱,觉得自己往后也不会有后代,那么什么籍又有何关系,索性便更了籍,在妓院里遇到看上的客人,便亲自上。见她确实对此并无反感,甚至开始享受氵欲,有时重刹楼需要色誘的任务,便也交给她来完成了。
次日,孟淮妴身上的痛更加明显起来,但她还是乔装一番,坚持拿着设计图纸和绞流环金亲自去了一个大隐于世的造器大师处。
箭矢弓弩的制造是受到严格管控的,除了朝廷军队,只有以狩猎为生的人被允许制作;其它武器,则不被禁止管控——实际上,若是私人持有超过一定规格,也是会被严查,最终收缴或问罪的。
重刹楼也有造器坊的产业,但能冶炼绞流环金,又能完美实现她的图纸的造器师傅,世间不多,这才只能寻外人完成。
十日之后,二人的伤好了一半,又按照约定时间,去造器大师处拿到了成品。
丞相嫡女喜爱扇,倒并非夸张。孟淮妴极少有喜爱的东西,折扇倒是一个。
前世南齐时代,龙国已有折扇,后先是在鬼国流传,又传回龙国,开始流行。——不过,在前世的世界中,折扇的起源在学术界有不同的看法。
喜物是一种审美喜好,既然根源未定,喜爱折扇又有何罪?
且今生的世界本也存在各式各样的折扇,倒不必究其根源了。
孟淮妴手上由绞流环金所制的成品,并非扇面和扇骨相结合的常见折扇,而是绞流环金制成尖端月牙形的条形薄片,相串叠而成。
这武器并非举世难得的精妙灵巧,但折扇之美却展现得淋漓尽致。
通身光洁似有金色流光浮动于扇间,每根扇片皆精细雕刻有一株神秘花朵若隐若现,此花便是曼珠沙华,是重刹楼核心成员所知的标志,刻在扇上倒不是把它作为信物,只是孟淮妴喜欢这种花罢了。
扇头处也隐隐似有“枕骨”二字,这便是扇名。
扇端极薄,异常锋利,加上通身光彩,一看便知不凡,若是叫人知道她把绞流环金这种世间难得的炼器材料制作成了一把扇子,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之嫌。
此扇太过高调,不利于藏巧于拙——孟淮妴并非是想玩扮猪吃老虎的把戏,只是人活在世上,总不能把底牌都任人清楚,特别是她爹的身份,她更该小心谨慎,而蟠云玉便是孟淮妴早已确定的“扇套”。
蟠云玉颜色多种,有身为玉的美貌,同时又坚硬有韧性,虽然只是制作艺术品或饰品的材料,寻常高手却无法击毁它。
岳灵山既然寻到了绞流环金,那么孟淮妴就该换个地方寻找蟠云玉了——她不喜欢逮着一个地方死薅。
这一次,她决定一路南下,到最远的脊山省,那里有煦日山脉,乃全国最大的山。
从万成府出发,去往脊山省有三种路线可以选择,一是走纯陆路1200公里左右。
二是走陆路继续北上650公里到达罗东省兴山运河的码头,坐船1620公里通过兴山运河穿过渌南省和文庆省,南下到达脊山省,从脊山省离煦日山最近的终点码头下船,继续走陆路500公里左右。
第三条路线,则是走陆路南下180公里左右到达罗东省曳江的码头,坐船650公里到达常京省北肆码头,再走陆路660公里左右,到达煦日山。
毫无疑问,孟淮妴选择了第三条路线。
其实煦日山脉有小半在常京省,若是去常京省内的煦日山,则陆路只需行220公里左右,但常京省内的煦日山脉游客向来不少,想来也没什么好探寻的。孟淮妴要去的是主峰之一的临天峰,此峰位于脊山省最南部边缘偏东,临茎海。
茎海往西陆地,是尧国与净川国国界,那里如今正是战乱,但大抵是不会波及到东部的。
十九时,即戌初时分抵达曳江码头,戌初二刻启航。
这一次,晏罹跟随左右。
翌日日间,吃完晏罹端来的早膳,孟淮妴叫住了要离开的他,却只盯着他瞧,久久不言。
晏罹垂着眼皮,也不问,任由她瞧。
其实有一件事早该问的,只是在罗东省修养伤势的那十日,说是休养,却并非躺在房中,相反,她二人都十分忙碌。
晏罹身为重刹楼二把手,又身兼数职,加上依然有课业要学,不可能有闲。
而孟淮妴身为重刹楼楼主,虽然比晏罹出面频率要低些,但决策总是要做,方向总是要把控,楼主事务也是要处理的,同样有繁重的课业要学,更是忙碌。
出门在外虽是暂停了课业,但休养的那十日,二人时常出游,把万成府的人文景物都了解了一番,以增见识。
在船上赶路,反倒成了可以休息闲谈的地方。
那日晏罹在岳灵山,众恶徒围攻之下,晏罹摘下面具愿舍身护她的一幕,实在震撼。
原来这个世界的忠义真的和前世的孝道一样,铭刻人心。
无论是死契活契,她从不认为一纸契约可以夺人性命。
前世的生长环境让她不可能相信亲情,甚至可以说是不屑厌恶的。
但今生的父母尊重子女,重视教育,给她资源,相信她……这些种种,虽然她仍然不相信亲情,但她相信父母是个品行端正的好父母——仅此而已,她欣赏他们,敬佩他们,但她永远也不可能热心对待。关于亲情这部分的心脏,早就死了。
前世,于亲情,她得不到,所以她分外珍惜友情。她曾经深信过友谊地久天长,爱情亲情都是嗤之以鼻要靠边站的,可是于友情,她遭遇过四次背叛,然后她才明白友情原来是平淡且脆弱的。
那时她还不满十四周岁。
她帮过四个正在被霸凌的人,两个是出于友情,两个是出于侠义。
正值少年,最是追求武侠剧和小说里的侠客之风。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不仅记住了,还付诸行动了。
不过,她拔刀相助的四个人最终都选择向霸凌她们的人妥协——不,不仅是妥协,还有谄媚。
旁人也就罢了,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交往最深的朋友对着霸凌者谄媚的样子,那个最初转学而来孤独无助的人,明明是她让她的孤独无助只持续了十几分钟……
不知道她谄媚地和霸凌者选择一起孤立她的时候,有没有回想过是谁拉了孤独的她一把,又是谁站在她的前面扛着火力抵抗恶狼。
事后想想,懦夫的害怕嘛,其实也可以理解,她不怪她们,只是也无法喜欢她们了。
什么拔刀相助,什么古道热肠,那都是自己给自己身下的锅炉添柴加火。
她不再相信友情,也不再相信侠义。
即使转世为人,她也做不到相信旁人,她会招兵买马,也只不过是因为她从最开始就做好了失败后毁灭和死亡的准备。
偌大的集团,什么救命之恩,什么知遇之恩,在她眼里,都不值得信任!所有的属下,在她看来,无论是什么开头,最终留下都是因为利益而成为她的属下。
利益,是最牢固的关系。
但是那天岳灵山下……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人对她尽了“忠义”二字!
重刹楼那么大,她手底下的人那么多,也不是没有人身亡,但那都是为了工作而死——那些手下自加入起就知道高风险高回报,那么他们为了工作而死,她不会有一丝难过动容。
在其位谋其事,那都是应该的。
若手下是为了保护她,和一群人拼杀的过程中死亡,她也不会有一丝难过——和人拼杀,是战斗了才能知道双方差距,她不能未卜先知,怎知自己的手下能否敌过?而敌不过身死,那是技不如人!
可若是,在发现自身有可能生还的局里,手下还愿以身相赴,只为了帮她争夺一线生机,——即便保护主子也是当属下的工作,但若是手下在这种情况下还履行忠义二字,她又如何能够无动于衷?
纵使她不会再全心信任任何人,但她也不会视他人的忠义而不见!
她被辜负过侠义,便更知不能辜负别人的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