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伊始
尸山血海,断崖之侧,冷风簌簌,吹动着枯枝,惊得乌鸦飞啼。
男人已经被逼至绝境,月白色的锦袍上血污一片,素色的发冠歪斜,如墨的发丝狼狈的糊在脸上,却难掩烨烨风华。
“云烨,你明知本王对你一片痴心,为何非要相逼至此!”男人苦笑,哪怕是质问,也没什么力气。
三年前,他被刺客所伤,不慎落水被她所救。
伊始时,她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那种温暖是他在冰冷的皇家从未敢奢求的,他亦起过求娶的心思。
可她却在一朝午睡初醒转了性子,对他处处针对。
起初,他还以为她是恼他误了赴约时辰,累得她在凉亭中昏睡染了风寒。
他小心赔罪,宠她惯她,结果她却变本加厉,牟足了劲要害他。
可笑他一直来还不愿相信,直到他手下的谋士,将所有的罪证摆在他的面前,直到他被她带人追杀至此,直到看到她这般模样,他才不得不信。
他从未想过,一个天真无邪地病弱郡主能变成如今这般,手染鲜血,宛若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身披红色软甲的女子却在听见这话时笑了,笑的癫狂又绝望,枝上的乌鸦嘎嘎的叫着,扑棱着翅膀歪头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子印着两人的倒影,诡异异常。
“前一世,我对亦你痴情一场,不惜耗尽所有,助你坐上至尊之位。”艾云烨握紧了手中剑,一步步上前,苍白的小脸上沾染的血液已经氧化发黑,唯有唇边那一点猩红,妖艳依旧。
“结果你欺我负我,侯府、逍遥楼、我腹中骨肉,皆亡于你手下。”艾云烨咬牙,神态痴狂,双目中赤红一片“还有我,前一世,就在这里,被你一剑斩杀…”
脚步不由得后退,直到身后传来的碎石滚落声,这个男人才生生按耐住心中的恐惧停在原处。
再退一步便是深渊,他还没有输!只要再撑上片刻!
长安郡主再受宠又如何?长宁郡主再权势滔天又如何?谋害皇子的罪过,足够艾家被抄家灭族!
如今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他也顾不得他提供的罪证做下的安排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
他只要活着!只要活下去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说的这些本王从未做过!”陆鸿泽忍痛惊呼,脑中思绪翻飞,看向艾云烨的眼神好似再看一个疯子。
前世?人怎么可能会重来一世?
可除却伊始,纵使他苦求一场,她也从未让他接近过她,又何来的他负了她?
身后马蹄声响,艾云烨耳朵一动,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当即不再废话,挥刀逼去。
呛得一声响起,陆鸿泽提刀做挡,生死关头竟爆发出通天之力,分明已是重伤,却生生挡下这一击,眼中更是露出狂喜的光。
“疯子!”陆鸿泽被压得直不起身来,咬牙从喉中挤出这两个字来。
他没想到哪怕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敢对他动手。
“云烨!让开!”
耳侧破空声响,艾云烨下意识侧过身去,下一瞬,羽箭已至,在陆鸿泽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射中他的胸膛。
羽箭的冲击力带的那个男人一起,朝着山崖坠去。
匆匆赶来的男人翻身下马,抛了手中的弓弦,几个起跃便落在这个失魂落魄的看着断崖的女人的身边。
“云烨,你听我说。”陆鸿煊按住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掰向自己的方向“父皇亲率御林军前来,如今已经围山,三哥是我杀的,你只是被他绑架过来威胁我的!”
“三年前,你初见我,对我一见倾心,被我蛊惑,将逍遥令托付。”陆鸿煊语速飞快,压根不顾艾云烨错愕的目光。
“这三年来,逍遥楼所作所为,皆是受我指使,与你无关。”陆鸿煊抓住了她的肩膀,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可神情却异常温柔的“你什么都不知道,记住了吗?”
“你…”艾云烨从大仇得报的狂喜中回神,盯着眼前这个眉目疏朗的青年,心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三哥的人将逍遥楼三年来所设计的一切当庭呈给了父皇。”陆鸿煊惋惜的轻抚她的眉眼“父皇震怒,逍遥楼和安南侯府已被围困,时间紧急,我也只来得及为你做这些。”
只来得及,替你背下这些事,好歹,能护下你家人性命。
可惜,你我下个月,本该大婚的…
“你只是个养在深闺的郡主,什么都不知道…”
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
记住…了…吗?
女儿家的闺阁中,天青色的帷幔飘曳,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药香,窗外的阳光带着早春的寒意,透过半开的窗户落在室中,将这屋子照得透亮。
雕花的木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子抿着毫无血色的双唇,看向床头站着的小丫鬟,黑琉璃般的眼中满是抗拒。
终了,她像是自暴自弃了般,移开了视线。
“暖春,你跟了我几年了。”艾云烨垂眸,理着素青色的衣袖,努力想把衣裳上的褶皱抚平。
“回小姐,七年了。”暖春端着汤药,低头回话,面色平静。
白底青花的瓷碗中,黑褐的药汁随着她的颤抖,散发出淡淡的波纹,可见她内心的波动。
“好,那我问你。”艾云烨狠狠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也多了丝颤抖,原本就没什么颜色的小脸上更是苍白一片,在晦暗的光华下竟有了几分透明。
“这药,非喝不可吗?”她问,像是在垂死挣扎。
“非喝不可!”
那个叫暖春的丫头咬牙,端着汤药的手抖动更加厉害,似乎快要忍到了极致。
“好、好、好!”艾云烨猛地睁开眼睛,眼眶红了大半,不复之前懦弱“你我七年情谊,你就这般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