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没良心的,我来看看你们不行么?”黎歌翻了个身,笑着想要捏她鼻子。
可身边人似乎已经熟睡。
良久,这室中才飘荡起一抹幽叹。
“我听说…他要成亲了…”
身边无声,半夜辗转。
这半年来,黎歌在西北剿匪,好不容易平定下来,便听见艾家公子娶亲的消息。
原本还要数月才能完成的任务,在她的强压下,不过短短一月便收拾停当。
这其中所费心血又何止数倍?
她早就累及,又连着赶路多日,纵使是铁打的也熬不住,不多时也昏昏睡去。
翌日天才擦亮,艾云烨便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伸手一摸,身边只剩一个尚温的浅痕。
“吵醒你了?”那人笑,泛着银光的软甲锃亮。
她伸手摸了摸床上人的头发,尾音上挑“再睡会儿?嗯?”
“夫君~多陪陪人家嘛~”艾云烨伸手扯她的衣袖,声音软糯,尾音绵长。
黎歌的身子抖了抖,嫌弃地甩开她的手“艹,你怎么娘们唧唧的!”
听见这熟悉的论调,艾云烨撩了下眼皮“我认识个姑娘,你们应当合得来。”
“谁?沧岚郡主?”黎歌嗤笑一声“回头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秋猎应当就能见到了。”艾云烨侧躺着,仰脸问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对了,你不走吧?到时候咱们一队?”
“行啊。”黎歌耸肩“大腿给你抱。”
“许久没来金陵,等会儿陪我出去逛逛?”黎歌又道。
“你很闲?”艾云烨有些意外,眼中划过一抹为难,但还是点头“行啊。”
“我这回回来,是要嫁人的。”黎歌忽而道:“没那么多事要处理。”
艾云烨顿时来了精神,一咕噜爬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哪个敢娶你?”
“不知道。”黎歌满不在乎地说:“管他是谁,黎家就剩我一个女儿,血脉总不能断了。”
“我都二十四了,你哥都娶妻了,我总不能还单着吧?”
艾云烨仔细搜刮了下前两世的记忆,前两世这个时候黎歌还在西北,也没听说过她嫁人的消息啊!
她摇了摇头,不赞同“这事儿还是得仔细琢磨下,万一以后被欺负了怎么办?”
“这样,我过两天办一个赏花宴,你先认认人。看上哪个,咱们便多打听打听,秋猎的时候再仔细看看。”艾云烨在心里盘算着,也没了睡意,跟着起身。
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黎歌含糊道:“你还有给人做媒的习惯?”
“嗯哼?”艾云烨一扬下巴,洋洋得意地看着她。
当身边有了一个重要之人,失去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的时候就不会难过了呀!
“媒人能拿大红包。”艾云烨舔着脸道。
没再理她,黎歌摇头入了院中练鞭。
等到她收工,早饭也备好了。
“大早上吃牛肉面?”艾云尘看着面前的牛肉面有些嫌弃。
他的豆粥呢?
艾云铭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小小年纪不许挑食。”
“我怕三姐四姐肠胃不好闹肚子。”艾云尘狡辩。
抬眼看见跟在黎歌身后进来的艾云烨,他又好奇地问“三姐呢?”
“还在睡。”艾云烨随口道,也伸手揉了他后脑勺一下。
黎歌不满“小汐子不会故意躲着我吧?”
“怎么会?”艾云烨耸肩。
当着黎歌的面,艾家兄弟三人倒也没多说什么。
饭桌上静得诡异。
艾云尘小小年纪却是老人习性,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艾云柏亦是吃不太惯。
倒是艾云铭和黎歌,一人又添了一碗,吃了个肚儿圆。
“离上朝还有些时候,去看看你院子?”艾云烨问“要是有缺的我好叫人置办。”
黎歌一愣,她昨夜才刚到,院子便已经收拾出来了?
“怎么,你私吞了黎府?”黎歌笑。
“黎府一直都打扫着,”艾云铭随口道:“院中秋菊开的正盛,就是冷清了点。”
“毕竟人都死光了。”黎歌忽而冷了脸。
屋中顿时一片寂静。
当年匪患横行,黎将军扫匪招来报复,黎家一夜灭门,只剩下一个溜出去玩的黎歌尚存。
这些年黎歌横扫西北,无往不胜,西北的那些山匪听见她的名号便两股颤颤。
其威名比起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到前些时日自己绞杀山匪时听到的消息,黎歌只觉着气血一阵翻涌。
强行将心中的戾气压下,黎歌低声道:“抱歉,我还有事。”
说完,按着桌子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放在桌下的脚轻轻踢了下艾云铭,艾云烨无声得朝着他比划着口型“追呀!”
艾云铭这才起身,匆匆朝着离开的黎歌追去。
艾云柏狐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人消失不见,才压低了声音问“有什么隐情吗?”
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艾云柏,长安郡主姿态优雅地擦了擦嘴“欠的债,终归是要还的。”
语气中满是怜悯。
又左右看了看,艾云柏不放心地开口“三妹她…”
“还在睡。”艾云烨面不改色地撒谎。
艾云柏摇头,三妹身边那个丫鬟实在是厉害,动作语气、神态表情,简直和三妹一模一样。
黎歌扫匪归来,自然少不得封赏。
一时间,这位传奇女将的故事,又成了众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
但故事的主人公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兴趣。
苏子墨回来时,眼下发青,明显熬了一个晚上,手里还拿着艾云烨命人送到她手中的诊断书和药方。
“不是瘟疫。”她张口便说:“是毒。”
“毒?”艾云烨惊讶。
若是有人在军营中下毒,为何只用这么点不起眼的毒素?症状还如此之轻。
“是毒非毒。”苏子墨沉吟了一瞬,才道:“和病相似,有传染性。”
“而且,很有可能能进化。”
“毒能进化?”艾云烨惊。
这和瘟疫又有什么区别?
“属下需要亲眼看到病人才能下判断。”苏子墨立刻道,甚至改了称呼。
在瞬间犹疑后,艾云烨点头。
“我不赞成你去北境。”三爷委婉地插话。
苏子墨为难地蹙眉,身为十三门人之一,她的存在就是为了主子。
如今主子病重,主子的弟弟亦需要她来治疗,可她却要去北境,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这毒来的古怪,主子,属下怕是调虎离山。”三爷慎重地道。
她可一人分饰两角,可脉象却无法轻易改变,之前都是和凛冬打配合,在加上苏子墨的银针和药物才能瞒天过海。
若是苏子墨不在身边而她又犯了病,只怕随便来个医术高明点的大夫便能察觉到她体中的异样。
“小八已经赶回北境,有他在,来回传递消息不过几日功夫。”三爷低声劝道。
艾云烨沉吟了一瞬,才道:“传令,调毒医去北境。”
逍遥楼离北境更近,若论解毒的功夫,毒医犹在苏子墨之上。
毫不意外地听见这个回答,三爷柔声应下。
可艾云烨心中依旧惴惴不安,总觉着有什么事情正在失去掌控。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暖春站在门外提高了音量道。
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三爷识趣得没有多言。
倒是苏子墨,有些诧异地问:“您要出门?”
艾云烨点点头,并没有什么隐瞒地意思。
算算时间,黎歌应当也快出宫了吧?
她扬声应了下,在梳妆台前坐定。
抬手拦下欲劝阻的苏子墨,三爷上前,拿起桌上的檀木梳,纤长的指尖穿过青丝,轻柔地替她梳发。
本是见做惯的事,艾云烨心中却莫名地觉着别扭。
她心里清楚,无论当初凤求凰之事是真是假,她都无法像之前一般心无杂念地看待三爷。
只可惜这一幢生人勿近的儒仙,也不知究竟能在谁的身上得到救赎。
“我自己来就好。”艾云烨反手握住了梳子的一角,嘴角带笑。
穿梭在青丝间的手掌微僵,三爷也和气的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小姐大了。”他感叹道。
艾云烨笑的温和,并未接话。
近来三爷往这里跑的似乎有些勤。
分明这段时间来她常去雾楼,他也夜夜来此。
可偏偏每次都是有事禀告。
不过她倒是好奇,这么多急事或者不急的事,白天不能说吗?
镜中的男人并未离去,只站在她的身后,一身白衣赛雪,身上伴着茶香和墨香。
“四王爷,并非纯善之人。”三爷提醒了句,便觉着无话可说。
艾云烨反倒是笑了笑,她唇上才染了榴花红的口脂,笑时多了几分明艳。
“无妨。”她说:“本座又不是什么好人。”
安南侯府的马车到了宫门口时,早朝已经散去多时。
落后的艾云柏遥遥看见马车,同身旁的同僚道了声罪,便匆匆上前。
小妹怎么来这里了?
“二哥哥。”
长安郡主一身浅淡的青色衣裳,头上戴的发饰亦是染了天青色。
她掀开轿帘甜甜地唤了声,似乎在撒娇。
艾云柏呼吸一滞“你、你怎么又穿起青色衣裳了?”
“不好看嘛?”艾云烨无辜地道。
“好看。”
说话的却是另一人。
陆鸿煊满目柔和,看向艾云烨的目光中充满了喜悦。
她曾为他偏爱青衣,又为他舍弃青衣。
如今她又穿上了这天青色的衣衫,可是意味着她……
陆鸿煊心中狂跳,又木讷地重复道:“你穿青衣极美。”
“芙蓉不及美人妆,榴花难”
“三王爷。”
开口打断陆鸿泽的话,陆鸿煊淡淡地道:“恭喜三哥,解除禁足。”
好看就是好看,拽什么文啊!
昨夜杨妃被查出有喜,龙颜大悦之下,不但杨妃复位成为杨贵妃,就连本该被禁足的陆鸿泽也被免了禁足,改为罚抄四书。
两位王爷往这里一站,原本不起眼的角落瞬时间光芒万丈,那些晚出来的大臣一个接一个的往这边瞄。
在看到车上坐的是谁后,一个个更是露出了吃到大瓜的表情。
就差拿捧瓜子了。
想到近日来的流言,艾云柏面色不善。
尚未开口,就听艾云烨淡淡地道:“夸赞美人的诗句,三王爷还是留给司小姐罢,长安消受不起。”
陆鸿泽面容微僵,又笑道:“有感而发罢了,长安”
他的话还没说完,艾云烨越过他径直走了。
连个好脸都没留。
艾云烨倒是奇怪,这货怎么这么天真,都到了这种地步了,竟还以为他们之间还有那个可能?
“你怎么来了?”
快步迎来,黎歌惊讶。
“不是说好了带你去玩的嘛?”艾云烨亲亲热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拉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
艾云铭跟在她俩身后,面色黝黑。
方才在勤政殿,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然说自己回来是为了寻个良人,还恳请皇上许她在金陵多呆几日!
实在是荒唐!
她如今已经年过双十,难道就不怕皇上强行指婚吗?
黎歌身上还穿着软甲,不得不与艾云烨保持距离,同时又有些无奈“好歹叫我回去换身衣服。”
“霓裳坊有成衣。”艾云烨已经安排好了,小手一挥,豪气万丈地道。
“黎将军欲出游,不若叫我等相陪?”肖睿一展手中的折扇,笑道:“长安郡主久在病中,对金陵难免陌生一些。”
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的面容和折扇上游离了一瞬,又瞄了眼聚在这边的陆鸿煊和陆鸿泽。
黎歌忽而笑了笑“好啊。”
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艾云烨没吭声。
如今风气开放,就算男女同游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况有艾云柏相陪。
肖睿是个健谈的,没过多久便将黎歌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另一边,艾云烨悄悄地走在后头,偷偷地伸手,借着宽大的袖袍的遮掩拧他胳膊“说,昨天拿什么了?”
陆鸿煊做贼似的,不安的看了眼走在前面的两个大舅哥,而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寻来了一位玉雕大师,说是能修你的簪子。”
他说的是之前被砸碎的那支。
簪子碎的时候,艾云烨就打过他的注意,不过因为懒得欠人情,所以这事便不了了之。
她只得另想法子。
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这桩事。
轻轻嗯了一声,艾云烨悄悄地红了耳尖。
又瞄了眼前方相谈甚欢的肖睿和黎歌,艾云烨眼珠子一转,小声问道:“肖睿今年到底多大?”
陆鸿煊有些吃味“问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