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斯城城主——唐纳德·鲍德温伯爵在1774年年初参加了尼斯城税务局的新年晚宴,他一向都并不是很喜欢参加各种宴会,一是不喜欢各种贵族们津津乐道的社交场合;二是年纪大了,身体早已吃不消彻夜不眠。
于是午夜时分,唐纳德伯爵就与开展宴会的其他人告了别,大家都能知道唐纳德的个性和脾气,没有过多挽留,一一向他道别,回家的马车上,他想起刚才在晚宴上与各个政府机要的权贵们的闲谈。
大家都对于目前状况抱有普遍的批判态度,自从穆尼茨十项新政执行以来,四年时间就使得尼斯城的经济状况受到极大的冲击。
大量企业、工厂失去曾经的廉价劳动力,而这些失业的廉价劳动力,就连他们的积蓄也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一开始这使得许多的贵族因此受益,因为贵族们总是可以有各种渠道收到来自各方的资产重组后的利益分成的。
所以很多贵族们本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赚了不少钱,但是渐渐的大家发现了,这种“赚钱”的方法,没有发展性。
时间越久,大家就越明显感觉到各种产品质量都在下降,而价格却不变或者继续高涨。
贵族妇女们常常抱怨现在招来的保姆、女佣、奶娘们都不像以前那样专业、称职了,而且偏偏收费还更高、提出的要求更多了。
贵族男人们则发现自己的各种事业、资产无人打理、照料,就连会计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平不了账、盘不了库、连每月收开支也讲不明白吧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于是在最初的两年中哪怕最支持穆尼茨新政的贵族们,如今也已然改变了态度,
唐纳德点燃一根香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提了提神。
靠在座椅上又缓缓的吐出烟雾,望着车顶,柔软的烟丝气慢慢飘向上方,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他被流弹击中时躺在地上看到的场景一样,只不过那时候飘向上空的烟是炮弹的硝烟。
曾经,当他倒在战场上望向那被硝烟染灰的天空时,他既没有看到人生的走马灯,也没有为死亡的迫近而感到恐惧。
他只看到了天空。
如此喧嚣、混乱的世界,丝毫也不能影响那湛蓝的天空,那无垠的天际,那柔软的云层,明明都是同一片天穹下生活着的人,大家却彼此仇恨、彼此伤害、彼此掠夺。
唯独天空,依然宛如一片最清澈、平静的湖面一般,静静得反映着人间世事的苦难,不分身份高贵、卑贱,它都宛如母亲一样平等的赐予所有人包容与阳光。
唐纳德被感动得泪流不已,他在心中默默请求,请至高的上苍可以明鉴自己的心,可以为他一生的苦难与奉献换来一个通往天堂的门票。
然后上苍仿佛真的听到了他的祈祷,回应了他。
革命军的援军及时赶到,击退了帝国军的反扑,士兵们将他抬起,冒着敌人堡垒的炮火和枪弹狂奔,最终用双腿和宛如神佑的运气冲出了战场,唐纳德得救了。
五十多年前,这片土地不分邦克人、穆尼茨人、撒尔摩汗人、翡翠人等等,大家都是海牙之地的儿女们,一同团结一致誓要驱逐帝国的暴政。
而在争夺迪琛高地的这场战斗中,革命军对亚德里尔堡垒围攻中开始了一场生死时速。
一百公里外的前线正因为帝国源源不断的援兵而渐渐难以支撑,亚德里尔堡宛如一颗钉子一样扎在革命军控制区的中心。
它被革命军围困了三个月之久,可是毫无投降迹象,因为革命军无法彻底阻断堡垒补给,帝国人利用迪琛河运输补给,又利用堡垒的火炮保护这条补给线,革命军没有大口径火炮,而小口径火炮难以对补给线形成威胁,因为射程范围全在堡垒火炮的攻击范围内。
围城战变成游击战和反游击战,革命军的战士们装备落后、参差不齐,他们用勇气与信念对抗帝国这支精锐部队的钢枪利炮和四处出击的帝国龙骑兵。
数次对补给线进行的打击作战都以失败告终,三千革命军游击队队员倒在战场上,没能像伯纳德有好运气,只能等到流血死亡的结局,或者被帝国兵一一处决的命运。
革命军前线苦苦支撑,期待穆尼茨大公可以成功攻下亚德里尔堡,然后前来支援,那时就算无法击败帝国,却也可以利用亚德里尔堡形成一条沿着河流布置的牢固防线。
两万多穆尼茨人为达成这一战略目的,在穆尼茨大公手下抛头颅洒热血,付出了无数牺牲,堡垒却依然纹丝不动。
帝国军士兵甚至抓捕到革命军游击队指挥官克莱门特·尤文后不仅将他折磨致死,还把他的尸体挂在堡垒大门上,又切下他和其他游击队成员的头颅,用火炮发射到革命军阵地前线,嘲笑他们的软弱无能。
这样的暴行,令革命军愤怒不已,更加坚定、勇猛的冲击着补给线,结果依然只是增加更多的伤亡人数,不得已下,穆尼茨大公只能宣布放弃游击作战。
直到那个命运的清晨,唐纳德·鲍德温在阵地最前沿的散兵线进行了持续两个月的侦查后,意识到了一个关键的位置,位于堡垒西侧两百多米处的迪琛高地,这个不起眼的高地依然在堡垒的火力覆盖范围,地势也仅仅高出堡垒十米左右,但只要夺下这个高地,那么革命军的火炮将可以利用高地反斜坡位置大量减少遭到炮火打击,并且将由西向东流的迪琛河上的补给线切断。
环绕河流的轻柔雾气在这一天弥漫了河岸两侧的视线,还只是营长的唐纳德等到了他渴望的机会,但是向上峰传达自己的计划已经来不及,谁也不知道这场雾气将持续多久,他必须争分夺秒,于是派出传令兵传递自己的计划后,他就立即动员自己手下六百人,这支部队大多数人由穆尼茨人组成,少数是其他各种人群,大家都表示出了将用执行这个命令的决心,并且已做好牺牲的准备。
于是渡河开始了,迪琛河宽达五十米,水流并不算湍急,但是要用小舟渡过依然缓慢、困难,雾气不足以完全为他们提供掩护,帝国人的前沿侦查完全可以在他们半途上就发现他们,然后开始炮击。
但究竟何时会发现,炮击何时会开始,帝国的援军究竟何时将赶到,以及他们究竟是否能在野外抵御可怕的龙骑兵冲击,都是未知数。
当年的那些革命军们,没有外援,没有外资,没有人帮助他们,他们用着落后的火绳枪,数量不多的小口径火炮,训练也不足,帝国部队平均两次装填齐射后他们才只能完成一次装填齐射,甚至有的人还使用冷兵器作战。战斗异常艰难,他们唯一拥有的就是信念和勇气,那是每一个平凡的人都同样对于公道、自由与幸福的渴望,他们敢身中数枪后,依然维持阵线、装填、上膛、开火,然后倒下。
许多人都希望自己的牺牲可以为海牙同胞们换来少中一颗子弹,少受一个帝国歹徒的伤害。
渡河攻势的这一天一切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宛如一切盈盈中自有天意。
唐纳德的部队几乎完完整整成功到了对岸,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位于河岸三十米处时他们就已经能够看到对岸的情景,那么按理来说对岸的哨兵也该发现他们了才对,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哨兵打盹?无人驻守?又或者这是个陷阱?
但总之他们已经成功上岸,最危险的地方已经过去,现在该是最艰苦的正面战斗阶段了。
六百人迅速在各个小队长和唐纳德的指挥下组成攻击阵线,向高地推进,等他们走了二十余步后,高地方向的帝国军才开始零零散散的开火,根本无法形成威胁。
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戏剧性,朋友们,这一天的帝国人如果按照往常情况完全可以很早就发现唐纳德部队,但是这一天偏偏是防线整修阶段,被围困在亚德里尔堡的帝国驻军后勤人员严重不足,后方也无法提供大量的后勤人员支持,所以很多时候帝国部队都采取夜间轮班整修、运输材料等工作。
而这一天,整修的正是迪琛高地防线,作为侦查和第一道防线的散兵每个人都在夜间进行了整夜的轮班站岗、施工、运输工作。
而清晨的这一趟轮班中,驻守的人员还未就位,需要作业的人员却提前离去整修高地,少数的人员有的没有发现,有的因为疲惫打起了盹。
种种巧合让唐纳德部队的奇袭大获成功,当帝国人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
高地传来的稀稀疏疏的火枪声是帝国士兵们为了提醒己方所发出的,这确实有成效,但是这也让唐纳德意识到帝国人没有做好准备,就连堡垒火炮也还没对他们开火。
于是他立即下令放弃齐射阵型,改为冲锋,他决定在堡垒反应过来前迅速冲入敌阵,让双方开展近距离搏斗,这既可以让随后的堡垒火炮不敢开火,也可以弥补装备和训练上敌我的差距。
事实证明这是无比正确的决定,当他们冲到帝国阵地二十米的距离时,帝国人才刚刚组成阵型,连一轮齐射也没能打出来,就被革命军战士们拖入了冷兵器战斗环境。
这座高地的帝国人完全失去了优势,也没有火炮支援,人数上只有唐纳德的一半,仅仅接战十几分钟就伤亡了几十人,被彻底击退。
剩下的一百余帝国残兵逃往了堡垒,革命军仅付出十几人的伤亡,战士们欢呼不已。
然后堡垒火炮开始炮击,唐纳德部队进入第二阶段,开始躲进高地斜坡处。
这个过程中,他们冒着炮火从阵地中收集各种材料构筑斜坡阵地,准备迎接帝国人的冲击。
工作尚且进行不到三分之一,炮火的声响停止了,转而传来的是轰隆隆的响声,而且愈发明显,大家只要稍微倾听就能发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巨大响声,而是众多咚隆声的结合下形成的声响。
唐纳德高喊:
“方阵!”
六百人开始迅速就地组成方阵,但是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革命军组成方阵的时间终究太过缓慢。
几分钟的时间都不够战士们组成方阵的一角。
然后可怕的声音就显现出了它的原型,那是一千人的帝国龙骑兵。
他们也利用反斜坡成功靠近革命军,现在便拔出佩刀,用手铳进行第一波射击。随即,这些重甲骑兵从高地上直接冲下,宛如海啸般可怕。
只有步兵的革命军战士们,在没能组成方阵的情况下遭到重创。
第一波骑兵冲锋后,龙骑兵整个的穿透革命军的阵地,只有不到十人的伤亡,而革命军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
巨大的恐惧笼罩在生还者的脸上,唐纳德看向远处正在重新集结的帝国龙骑兵,他不能接受一切功亏一篑。
便从军旗手中抢过军旗,冲到最前方,高举着旗帜发出呼喊:
“方阵!为了我们的同胞!坚守阵地!”
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这群经验丰富的龙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再一次举起手铳进行又一轮齐射。
一颗子弹击中了唐纳德的小腹,他倒下了,但革命军们受到了他信念的感染,再一次试图结成抗骑兵方阵。
这一次效率提升了不少,组成了一个面对骑兵的尖角度,又一次迎接了龙骑兵冲锋。
这为龙骑兵们造成了四十多人的伤亡,但是革命军们还是付出了百人的牺牲。
短短十几分钟的两次冲锋,革命军已经减员三分之一。
剩下的战士们终于组成方阵。
龙骑兵们从正常情况下说来是不会冲击抗骑兵方阵的,但是他们也明白这次的任务重要性,如果失败,那么亚德里尔堡的补给将被切断,陷入巨大的危机中。
所以龙骑兵们再一次组成方阵,放弃了手铳射击,用极短的时间又发起了冲锋。
龙骑兵这次也付出一百人的牺牲,革命军人们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还有作战能力。
这次冲击依然可怕,虽然没能穿透方阵,却打开了方阵的一个角,革命军们必须重新组成方阵,但是龙骑兵们不打算给他们时间,他们这次甚至连冲锋阵型也不组成,直接冲向那方阵残缺的一角。
这是最危急的时刻,方阵一旦被冲散,革命军的士兵们将被龙骑兵们屠杀殆尽。
而革命军们尽全力组成新的方阵也已经来不及,龙骑兵们已经杀到。
然而这一次命运站在了革命军的这一边。
唐纳德出发前派出的信使传达消息后,穆尼茨大公当即决定支援唐纳德,援兵到了,虽然士兵们仍然在渡河,堡垒火炮正在轰击着他们。
但是河对岸的革命军阵地中14门小口径火炮已经沿着树林边缘布置完毕,他们迅速向冲锋中的龙骑兵们开火。
这个时代的火炮虽然惊人,但是因为是实心弹,没有爆炸效果,所以其实只对龙骑兵们造成了很小的伤亡,仅有十个倒霉蛋被击中。
可是这对于唐纳德的部队而言却意义重大,这意味着龙骑兵们暴露在己方炮火下,龙骑兵们很难再有机会重新组成冲锋阵型,只要他们坚守下去,龙骑兵们的选择就只有与他们陷入白刃战,而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失去冲锋优势的骑兵将难以是步兵们的对手。
龙骑兵们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最后一次冲锋,如果不能击垮革命军方阵,那么他们将会被消磨殆尽。
这一场冲锋变成了血肉的对抗,革命军们拼命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或者减缓龙骑兵冲锋,龙骑兵催促着战马,要拼尽全力穿透革命军阵线。
最后,龙骑兵们失败了,前两次来回冲击,和快马加鞭赶来的过程中,已经让马儿们精疲力尽,这一次冲击力量远远不如前两次,尤其是在革命军们非凡的战斗意志下,为避免陷入肉搏战和被后续革命军援军包围,他们立即撤退。
迪琛高地的争夺战,在革命军的浴血奋战下,他们坚守住了这个桥头堡,随着后续支援部队渐渐赶到,最终奠定了胜利。
这场规模不大的战斗决定了亚德里尔堡的命运,过了一个月,守军们害怕自己过往的行径和继续坚守下去的做法会进一步激怒革命军,便决定投降。
随着亚德里尔堡的投降,帝国前线进攻部队也失去了依托解救亚德里尔堡垒后形成的战线一点点蚕食革命军攻势的战略目标,并且原本围困堡垒的穆尼茨大公也成为一股新的力量,加入前线。
帝国转入战略防守。
第一次海牙革命胜利的曙光已经渐渐出现。
海牙人们欢呼、高歌,将唐纳德编入了一首首歌曲中,他成为了海牙的英雄,是支撑着海牙独立战争的精神象征。
随后的战争中,唐纳德的职位也一点点晋升,成为了穆尼茨大公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人们很乐意看到一位功勋卓著,位高权重的英雄继续活跃在战场上。
唐纳德也曾经非常的享受被人们当做英雄来对待,在革命即将胜利的前夕,他还私下悄悄练习演讲,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民众们看,以后还能给自己的孩子骄傲的说起过去的这些丰功伟业。
直到革命军在最后的一战中,即将给奄奄一息的帝国军打出致命一击时。
穆尼茨大公背叛了革命。
趁着革命军前线发起总攻的那一刻,他也发起总攻,但是目标不是帝国军,而是革命军。
大本营中的各个革命领导人毫无防备的,遭到穆尼茨大公的屠戮。
前线作战的革命军战士们被大公和帝国军部队的夹击,腹背受敌,全军覆没。
唐纳德·鲍德温那天起,再也没被称做英雄,他也再不愿意说起自己的过往,更没有在战后走在凯旋大道上,迎接人民的欢呼,向他们做出演讲和自己各种美好的愿望。
因为一切美好,都已经死了。
穆尼茨大公掌权后,邀请唐纳德加入他的内阁,他很相信也很喜欢这位同胞。
唐纳德多次拒绝。
一直到穆尼茨大公发出最后通牒,将他召见后亲自告诉他: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你从政吗?这是我们穆尼茨人的土地,两百年来我们无数次争取属于我们的权益,却一次次被欺骗、打压、压迫。我们需要一个英雄来重振我们民族的信心,对这个英雄而言也无非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个是听我的话,另一个就是离开海牙。但是我不能让你选第一条,因为你知道有多少人恨我们,在你离开我的保护范围后,过上平静的日子时,我能保证,无数恨我们的人会把仇恨宣泄在你身上,我不能让穆尼茨的英雄遭遇不测。同时我也不会让一个穆尼茨的英雄离开我们穆尼茨的土地。你明白了吗?”
这位统治者让唐纳德感到陌生,他曾经一直跟随的领袖,如今在威胁他成为自己的爪牙。
他不明白为何事情会进展到如此地步,他虽然也是穆尼茨人,他自己的家庭曾经也遭受过种种不公的对待,他也总是被其他种群的人抢走好工作,种种不济才导致他最终选择加入革命军,既是他养家的饭碗,也是他渴望得到证明的机会。
他当初或许在那改变革命命运的一刻,是否不应该执行大公的命令?但是当时长久以来与大公的相处让他相信大公的为人,大公确实是一心只想争取到穆尼茨人的权益。
可是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呢?当下穆尼茨人的政权建立了,穆尼茨人终于夺回了两百多年来属于他们自己的权益,可是为何代价是要使用和曾经帝国如出一辙的统治方式,来伤害其他种群的人呢?
唐纳德曾经也被其他种群的人伤害过,但他也感受过其他种群的人帮助,并非是其他种群的人在压迫穆尼茨人,而是其他种群中的一些坏人在压迫穆尼茨人才对。
可为何到了今天,当穆尼茨人掌权时,不仅惩罚了那些坏人,还连累了更多的无辜者呢?
唐纳德心中有很多很多的疑问,他那天和穆尼茨大公谈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接受了穆尼茨大公的任命,为了家人着想,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委任书上,他看到自己的爵位是伯爵,政府职务是:尼斯城城主。
……
离开晚宴的伯爵马车一路平缓、悠闲的回到伯爵宅邸。佣人们打开车门,看到唐纳德靠着车窗,睡得非常的平静。
管家习以为常,便吩咐女佣们找些毯子给伯爵盖上,还吩咐再找些厚帘子,给马车保暖,看来唐纳德伯爵又要在马车上休息一晚了。
等被褥带来后,女佣登上车靠近伯爵。伯爵的手上还夹着香烟,但是烟已燃尽,烟丝却没有抖落的迹象,像一根时间凝固的灰色柱子一样停留在他手指间,女佣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刚准备给他盖上,才震惊的停下了动作。
这是靠近后才能发现的事实,伯爵的脸如同纯洁的玉一般洁白,又如池潭一般平静,看起来好像又年轻了几分,宛如当年那位意气风发、建功立业的年轻人终于在一生的拼搏后,获得永恒的满足。
1774年2月初,新年交接之际。
照顾尼斯城五十余年的城主、英雄的唐纳德·鲍德温、在过往的回忆中,进入了永恒的沉睡。
他此生毫无愧疚,没有辜负他的内心,哪怕穆尼茨大公也慢慢知道他的几十年的执政中其实很多时候并没有贯彻自己的意志,但也没有中饱私囊、徇私枉法、以权谋私。
唐纳德的一生都遵从了他内心中最为深邃的东西:道德、决心、意志、良善、公正。
他曾经精心准备的各种演讲,和悄悄进行的演讲练习一次也没用上,战后他都不再愿意出现在大多数公开场合。
他的一生,一次也没有走上演讲台、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民众向他投来爱戴的花束,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乡骄傲的向朋友们、亲戚们宣扬过自己的丰功伟绩。
他既默默无名,却又功名显赫。
他是尼斯城的保护神,几十年的执政生涯里,他用最宽容的态度对待每个尼斯城市民,不管是穆尼茨人,还是其他人,他还偷偷下令转移了曾经用作各种仓储的仓库物资,腾出了各种闲置仓库,为那些无家可归、饱受迫害的“革命军后裔”留下了一栋栋可供居住的房屋,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希望。
他还是不夜馆和其他机构的秘密赞助人,许多人不受欢迎的人都可以在这里钻穆尼茨法律的漏洞,从事灰色产业,来赚钱、生活,就连他的唯一的孩子,他的女儿索菲·鲍德温也深深的受到他的影响,成为了一位虔诚的教徒,加入了这项事业中。
就连在其他地区权高位重的督察队们,在尼斯城这里,他也严令不准使用任何暴力,虽然总是无法禁止各种语言暴力和冷暴力,但是在他的管理下尼斯城从未出现过督察队伤人的事。
而且各种教育,他也授意尼斯城教育局的贵族们不应当只教授各种种族主义仇恨的东西,还应当教授各种各样的知识,仇恨教育虽然是穆尼茨政权强制规定必须要有的,但是他们可以用别的教育来中和这种仇恨。
而各种通信在尼斯城则是非常的流畅,其他地区中,督察队,或者警察队伍有完全的权利检查任何一封可疑的信件,但是在尼斯城,唐纳德不允许这种事,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只要我们做得够好,那么就没必要看信里对我们的赞扬;如果我们做得不够好,那我们也该最清楚,也不需要看信中对我们的各种批评。”
于是尼斯城实际上处在一种半自由半压迫的状态,而其中的半自由带来的一切权益,都是唐纳德自己为尼斯城争取到的,这便直接导致许多像亚德里托一样真诚追求知识的学者的诞生。
至于城里像萨德一样的黑帮,唐纳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不做实质性的伤害行为,那么他们赚钱过程中提供的各种非法服务,实际上也能帮助各种当局不能直接出门帮助的人,尤其在萨德帮做大了以后,唐纳德用各方势力平衡来遏制萨德为所欲为,这让萨德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仿佛成为了黑色行业中警察,萨德总是主动去阻止那些要做贩毒、走私器官、拐卖人口等各种重罪的小黑帮团体,他们可不想到时候查起来连累了自己。
也正因为是唐纳德,所以当尼斯城的各种真实情况被伯纳德·达博传达给大公后,大公并不感到意外,只感到难办,他真心的喜欢唐纳德的为人,喜欢他那几十年如一日的毫无瑕疵的心。
大公迟迟无法下达对尼斯城究竟采取何种办法的决策。
直到今天,唐纳德去世的消息传来。
大公感到无比悲痛。
穆尼茨人失去了一位可敬的执政官,海牙也失去了一位英雄。
最令人震惊的恐怕是唐纳德的葬礼了,无比的贫寒,别说不像是伯爵级别的葬礼,就连贵族级别的也不像。
大公知道后,立即承包了所有的开销,发放了价值数百万的钱财给唐纳德的家属,并且派伯纳德侯爵亲自监管资金使用。
大公一再强调“必须给唐纳德的最后一个风光的送行。”
伯纳德则向大公隐晦的提出疑问:“大人,为何唐纳德大人会如此贫寒呢?按照每年的俸禄和他自己的开销来算不应该拿不出钱的呀?”
“这件事你不用管,不用操心,我不知道他钱用在哪,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他最后的葬礼配得上他的身份。”
伯纳德懂得了大公的意思,不再提问,立即去执行了大公的意志。
这一次的尼斯城新年,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宴会与舞蹈戏剧。
尼斯城沉浸在悲痛之中,出殡的过程中,运送唐纳德伯爵棺材的车队从大道上缓缓走向城外,尼斯城的民众们纷纷自发来到车道两侧为伯爵送行,他们静静的为伯爵车上放上鲜花、花环,许多切身感受过伯爵帮助的人们为失去了他而泪流满面。
曾经年轻的唐纳德所幻想的凯旋路上人们为他抛洒鲜花、欢呼没有实现。
但在他人生的最后,人们为他献上鲜花、泪水,已化为人间的一幅画卷。
葬礼以宏大的形式举行,众多穆尼茨权贵们都被要求必须参加,他们几乎全程陪同步行,还得每个人组织发言、纪念。
许多权贵都不明白大公到底为何如此对他如此重视。
但是人民明白。
至于唐纳德本人会作何感想?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如果上苍赐予他最后的机会,再次来到人间,为人们说上最后一句告别的话语。
那么他一定可以会拍着自己的胸脯,骄傲的向人们说到:“同胞们,不要太为我感到难过,你们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因为我这一生,问心无愧。”
葬礼持续了一个月。
在1774年3月初,一切打理完善后,大公终于走出了失去唐纳德的阴霾中,下达了对尼斯城的决定。
那份由大公特使传递给伯纳德侯爵的信件非常简短,却将载入史册。
信中只有一句话:
“逮捕贵族、处决典型,保持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