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骨。
墨蜘的面上还保持着睁眼看她的神色。
那神色兴奋又亲昵。
可须臾间,
面上那只手,成了枯骨。
指骨搭在他的面上。
他的神情倏然卡顿。
很难形容一个人的神情竟然会有如此多的变化。
他什么都知道。
他宁愿相信两人互不相爱,
也不愿相信这世上没有复生。
骨头架子倏然倒进冰棺,纯白衣袍飘飞时,衣边的羽毛似振翅而飞。
不,确然有一物。
从少女宽大衣袖中,震落出羽毛夹带宣纸。
宣纸枯黄、易碎。
墨迹干涸。
字体清秀。
锦鸟的翅膀,是天神。
墨蜘愣愣的捏着这截宣纸。
他忽然想起离开月亮山时,他沿路而走,遇见个轿子。
他们说,
那是和安公主,是要去北狄和亲的。
他们说,
和安公主是黎朝的明珠,她美丽,她身份尊贵,她识大体。
初下山的苗疆少年心生好奇,他光明正大的跟踪
着轿子,可始终见不到公主的真容。
越见不到,他便越好奇。
越好奇,他便越发想看。
直至一日,
因暴雨,虽未至驿站,但公主却下了轿。
她戴着个红盖头。
无人处时,他显出身形,以石子掀了她的红盖头。
小雨淅沥,露出少女的面容。
她的面容只是清秀。
他百无聊赖的想,还没他漂亮呢。
公主赶忙顶着红盖头,声音平稳:“你是谁?”
少年斜靠树干,发梢被雨淋得湿漉漉的,他眉眼弯弯,话说出口却不客气:“你管我是谁?”
公主如水般的眼眸盯着他看:
“你难道不知道黎朝女郎的红盖头是不能掀得吗?”
少年奇道:“为什么不能掀?”
公主看着他:“掀了女郎的盖头,就要娶她。”
少年转了转手中笛子,雨珠落了他一身,似像飞在天空的鸟儿,潇洒又自由:
“那我娶你得了。”
虽然她长得一般。
但她好像很可爱。
眼睛红红的,像兔子。
公主盯着他:“我有未婚夫婿。”
少年眉眼弯弯,随口道:“那我替你杀了他!”
这是他们的初见。
和亲路上,
不能下轿的公主和初下山的苗疆少年。
他喜欢趴在她的轿子边,给她说话。
那个时候,其余人都睡了,万物寂静,唯有他们。
公主觉得不成体统,可又羡慕他身上如风般的自由,她喜欢看他扬起的笑脸。
少年寻到了一窝鸟蛋,献给公主时,鸟蛋破了壳,成了小鸟,小鸟湿漉漉的,落了几片羽毛。
少年眼睛亮亮:“有了小鸟,你以后就不会不开心了。”
公主垂眸:“我可是公主,什么都有。”
少年将小鸟放进公主怀里:“可你不开心。”
他们共同养着小鸟。
这是他们独有的秘密。
可小鸟长得太快了,飞走时,只留下片羽毛。
北狄也到了。
少年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嫁人,他想带公主走,可公主告诉他:
“两国联姻,不可儿戏。”
她却偷偷藏起了羽毛。
她想,
锦鸟的翅膀,是天神。
他是天神。
也是天神赐予她,这一生唯有的幸事。
行人告诉少年,
因为黎国打仗失败了,若是成功,便可迎回公主。
少年便想去打仗。
从小兵做起,一步步做成大将军。
士兵告诉他,那是喜欢。
他喜欢公主。
他打了一路,浑身是血。
见到了心上人的尸体。
只差一步。
她永远留在了二十岁。
枯骨碎在冰棺里。
墨蜘死死盯着枯骨看,声音嘶哑:“你骗我,花开了,人也不会归。小狗长大了,你也不会回来。”
墨蜘眼底通红,却自他身上溢出些纹路来,墨蓝色,如水纹般,水纹蔓延至他的面容上,显出诡谲的艳色。
他将自己练成了蛊。
怪不得,这么多年,面貌一直未变。
而此时,却似被抽出了生机,从发梢开始,头发一寸寸变白,他向来引以为傲的面容变得开始发皱,墨蓝水纹波及全脸,墨蓝蜘蛛从他体内溢出。
唯剩下件黪紫衣袍。
足有成人手腕大小的蜘蛛爬进冰棺,它吃掉了棺内尸骨。
芸娘抬手,便要阻止。
黄色卷毛小狗扑到她身上,“汪汪”直叫。
她这才正眼看这只小狗。
这是阿姐的小狗。
她一时失了动静。
巫阿爹说,
寨子有一传闻。
把爱人吃下去,融入骨血之中。
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他要与她,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第44章 桑蚕
灵安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