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千户却是丝毫不介意,赶紧点头答应一声:“大人放心,属下一定约束好手下,不给大人添麻烦。”
荀虞夔怒目瞪着杜千户。
这个杜千户,脸皮忒也厚了。
你堂堂朝廷千户,带着五百兵马来保护我,现在遇到贼寇胁迫,竟然还有脸说,要约束好手下,不给我添麻烦?
合着,你还想本官保护你们不成?
王全哈哈一笑,开车在前面带路。
荀虞夔打马,随后跟上。
杜千户竟然当真回头约束手下,打马在行伍前后大喊:“所有人都听着,进了榆树湾管辖地界,我等要整队前行,所有人都要跟上行伍,如若掉队,须怪不得榆树湾的好汉,要给你们一些教训了。”
荀虞夔在前面听着,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他不想听杜千户说话,气得慌。
这个杜千户,此时竟然成了乖宝宝了。
一众卫所兵,也不敢聒噪,不敢拖沓了,全都打起精神,跟着队伍。
一时间,队伍竟然比一路上都要整齐得多。
没走多远,就见前面沿路黑压压一片,都是人。
一面面两色旗,迎风招展。
却是民夫在修路。
这些民夫,有的拿着铁钎在铲土,有的推着架子车,有的挑着担子,还有骡子拉着碾子在压路……
他们光着膀子,累得满身大汗,但是,干劲儿十足。
一边干活,还一边唱着歌,歌声铿锵有力:
“团结就是力量。”
“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向着贪官流贼开火。”
“让一切不平等的制度死亡。”
“向着太阳。”
“向着自由。”
“向着榆树湾。”
“发出万丈光芒。”
“……”
这歌声,腔调很古怪,但是,听起来很鼓劲儿。
只是这歌词,让荀虞夔听得汗流浃背。
你榆树湾,敢向着贪官开火?
父母官为官一任,都是造福一方的。
即便有个别贪官,也自有同僚向上级参奏,有皇上和内阁来裁决。
你们一介草民,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这是要置朝中诸公于何地?
这些民夫,足足有上万人,他们的声音,渐渐汇聚成洪流。
荀虞夔走在其中,只感觉震耳欲聋。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比铁还硬。”
“比钢还强。”
“……”
这歌声,仿佛有魔性一般,荀虞夔在不自觉之间,竟然想要跟着唱和。
在张开嘴的瞬间,陡然惊醒过来,闭上了嘴巴。
回头,却见身后不少人嘴唇翕动,竟然在跟着哼哼。
荀虞夔在心惊的同时,汗毛直竖。
他和府尊大人,都小瞧了这支贼寇了啊。
这支贼寇背后显然有高人。
光是这腔调古怪,听起来却是格外攒劲儿的歌,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编得出来的。
而且,这支贼寇十分嚣张,他们在言语之间,已经不怎么隐瞒了。
他们并不是什么太白山匪,而是自称来自榆树湾。
可榆树湾,只是一个小村子啊……
一时间,荀虞夔心中各种念头闪过。
他一路看着民夫们拼命干活,场面红红火火。
荀虞夔心里不由恼恨。
这些贱民,果然都是贱骨头。
他做知县,也曾征发民夫修城墙,修河道,修路……
每每都是看到那些民夫半死不活,明显在应付差事,许多时日,都干不出多少活来。
他堂堂知县,辛辛苦苦谋划,还不是为了造福一方?
这些刁民,都不领情。
现在,帮贼寇做活,却是如此卖力……
两相对比之下,让荀虞夔心中无比气闷。
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穷酸,都不服教化,不帮官府,却帮贼人……
真该当做从贼,都杀了头才好。
没走多久,前面一队贼人士卒迎面走过来。
这一队士卒,都穿着灰色布衣,左臂和脖子里,都系着赤黄两色布条。
人人都是拿着一支长竹枪,高高举起;为首四人,背着样式古怪的长弓。
队首一人,举着一面赤黄两色的旗子,旗子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这一队士卒总共十人,沿路走过来,一言不发,表情严肃,顿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迎面相遇的时候,他们停下脚步,朝着前面的大铁车敬了一个礼。
大铁车停了下来。
荀虞夔看到,那个叫做王全的贼人副统领把琉璃窗降了下来,探出脑袋,回了一个礼。
这些贼人,行礼时都是手臂举起,手掌笔直,放在胸口。
贼人竟然连礼节,都自创出来了?
荀虞夔愈发觉得,贼人背后,必定是有高人。
继续往前走,就见一群群人在路边挖深坑,把一根根树杆子往坑里栽。
那些树杆子,高都有两丈,枝丫全都砍掉,树皮也扒了,光溜溜的,涂抹了桐油。
树杆子上,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
荀虞夔仔细看了一眼,眼角又是一跳。
那东西,竟然带着一个琉璃罩,精美异常。其上,更有一个黑黢黢光滑物件,似是一块块拼接起来的,朝着太阳,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榆树湾贼寇,竟然要将如此精美之物,置于路边?
难道,他们就不怕被人给盗窃了去?
荀虞夔往前看去,但见道路两边,各自有一排这样的树木杆子,高都是两丈左右,齐刷刷的。
每个树木杆子的顶上,也都有一个琉璃罩的精美器物……
荀虞夔很想问一问,榆树湾贼寇这是意欲何为?
但想到一开口,似就弱了气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槐安城下。
荀虞夔走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槐安城吗?
今年初,他来过槐安城一趟,当时,城墙残破,尽显颓坯的迹象。
荀虞夔本想上书,请求调拨一批钱粮,来修葺城墙。
但听说前两年上面刚刚调拨过修城墙的钱粮。
荀虞夔当时看城墙没有修葺的迹象,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就是钱粮被层层盘剥,还没到槐安城,就被瓜分干净了。
荀虞夔当时心中暗叹一声,上下官吏太过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