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响,天还未亮。
周青峰在柴房中酣睡,姚贞送的玉佩贴在脑后,因为他觉着这个位置感受更好。 昨晚‘蔡烂眼’来,隐约说起‘桃源派’。周青峰便想到姚贞,忍不住从柴房出来,试图偷听。 哪晓得院子里多了个水桶,正好被他踢中——周继嗣从客厅杀出,他才知道自己这堂哥身手了得,不是寻常人物。 周青峰掩饰的好,借口撒尿糊弄过去。谁知‘蔡烂眼’又来惹他,想着此人迫害百姓的阴毒,心里便有了杀意。 柴房没窗户,但有个后门。打开后门能直通外面巷子。平日周家买柴,都从这后门进出,不开前门。 周青峰从后门出来,追上‘蔡烂眼’,几拳将其打杀,出了心头恶气,又偷偷溜回。 等他再次溜回来,周继嗣关了正屋木门,刚刚洗完脚上床,正跟妻妾闲聊,前后不到十分钟,压根没人发觉。 安心躺下后,周青峰只觉心满意足,念头通达,一夜里深浅睡眠交替,其意识和玉佩相连,犹如进入《黑客帝国》的虚拟世界。 作为学电子竞技的体育生,他依靠想象在虚拟世界中构建熟悉的现代场景。 各种3a级别的游戏大作在其脑海复现,成为逼真的训练场。 他可以是面对怪物的猎魔人,可以是黄金树下的褪色者,可以是西游之后的天命人,整夜沉浸其中,反复练习‘基础格斗——拳法’。 练习一晚,周青峰不但毫无疲惫,当他睁眼的那一刻,反而精神百倍,神清气爽。 鸡鸣第三遍,主屋那边门栓开启,门轴吱嘎,依稀能听到兄嫂间的细碎话语。 没一会,院子里传来低沉呼吼和刀劈啸声。 周青峰将玉佩用绳子穿好,挂在胸前,起身打开柴房的门。堂兄周继嗣穿戴整齐,正在院中练武。 四五十平的院子,一角围起,养着堂嫂的七八只鸡。另一角则摆着木人、石锁等练武器械。 周继嗣练一趟单刀热身,天便亮了。他回头见在柴门口发愣的堂弟,笑问道:“青峰,在家学过武吗?” 周青峰摇头。 “想学吗?” 周青峰点头,问道:“哥,我要拜你为师吗?” “自家兄弟,随便耍耍,拜什么师呀。”周继嗣莞尔发笑,“我教你一套拳吧。 你若练得好,能强身健体,三五闲汉近不了身,一辈子受用。我先练招,看你能记住几分。” 放下长刀,扎紧袖口,周继嗣迎着晨光,摆了个起手‘懒扎衣’,仿佛要将衣服别进腰带,准备作战。 这是一手藏于身后,另一手护住身前迎敌的架子。身前的手放在中线,有高中低不同的摆放。 具体摆在什么位置,要看对手准备从什么高度出手。 古人讲‘拳打手后一尺’,指的是注意对手肘尖所处的位置。对方的肘开始移动了,进攻的路径就比较好判断。 周青峰看到这起手式却愣了几秒,暗想:“这不就是太祖长拳吗?我练了一晚上。” 周继嗣看堂弟傻傻的一动不动,心里有气,暗想:“这小子看着机灵,莫不是只有小聪明。 我在教他,他居然发呆不跟着学。拳脚这技艺,光看几眼怎么学得会? 当年我学艺时若是这般愚钝,教拳的师父立马就要骂,抽皮肉的鞭子紧跟而至。” 看堂兄盯着自己,周青峰醒悟过来,连忙跟着摆架势。 这脑海里练跟身体练还是差别很大,手脚僵硬,动作失真,尚未形成肌肉记忆。 周继嗣不管这些,纯粹考较周青峰的记忆,从‘懒扎衣’转‘金鸡独立’再转‘探马手’...... 太祖长拳共有四套拳路,总共三十二路。 一路小战拳,拳势小巧是短打,未学打人先学防。二路太战拳,重拳重腿重杀伤,带上腰法练猛劲。 三路散战拳,练习致用是散手,勤学勤练不懈怠。四路合战拳,多人合战技法,篇为套路记心上。 太祖长拳号称‘百拳之祖’,拳法严谨,步法灵活,刚柔相济,虚实兼备,讲究‘囚身似猫,抖身如虎,行似游龙,动如闪电’。 后世练拳只为表演,打出来就是花架子。 比如‘金鸡独立’,花架子故意要一条腿直愣愣的站着,一只手高高举起。教的人不解其意,练的人莫名其妙。 同样招数在周继嗣手里使出来,是化解敌方攻击后反击的招数,是步法、拳法,乃至膝盖、肘尖同时联动。 周青峰在玉佩的虚拟世界中傻乎乎练一晚,架势熟了,对拳法的理解却等于零,还不如看周继嗣实际打一遍,随口点拨几句。 只是周继嗣也惊讶,他把三十二路招数练一遍讲一遍,周青峰居然像模像样的全记下了。 其力道不足,动作不准,但基本架势没有变形,更没有串招错招的情况。 “这小子记性倒是挺好的。” 殊不知周青峰脑海练了一晚上,别的不会,招数却练了几百遍。 他打一遍,动作滞涩,手眼不协。打两遍,脑海记忆和肌肉感觉彼此对应。打三遍,拳脚生风,浑身舒畅,出了一身细汗。 “这小子悟性更好。” 周继嗣心都麻了,太祖长拳不是啥秘技,可他当初练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光为了记住全套动作,他花了两天时间。为了让动作到位,手脚更是被师父的鞭子抽出一条条血痕。 可光会招数,还练不出真拳法,得好好孝敬师父,换取拳经口诀,以及对口诀的解读。 比如‘拳打手后一尺’,师父不教,徒弟想破头也不知道是指‘肘部’,更不知道要通过观察对手肘部变化,判断其攻击方向。 很多传承为了故弄玄虚,特意把简单的内容弄的繁杂无比,人为增加学习成本,免得被人偷学。 周继嗣为了拳经口诀,可是做牛做马,端屎倒尿的伺候了师父全家三年,积累了莫大的怨气。 可看周青峰这小子,他好像......自学能力太强了点。 “青峰,你以前练过拳?” “没有啊。不都是兄长刚刚教的么。” 周继嗣抓过堂弟手掌,观察其拳尖、肘尖、膝盖等部位,连脚底板都没放过。 看过后,他得出个结论,这堂弟不愧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全身上下没一处老茧厚皮,十足的大少爷。 “嗯,你虽然没练过武,但天赋不错。虽然现在才开始练有点晚了,但下点苦功夫,也能有所小成。” 周继嗣想了想,不打算教周青峰拳经了,“你白日没事别外出,就在家里习武吧。待我下午散职回来,要考校你的。” “是。”周青峰苦着脸,但还是乖乖说好。 早饭是孙氏和马氏做的馒头配稀粥。他平日压根吃不饱,得偷偷溜出去,变身成年形态,找店铺再吃一回。 现在成年形态不能乱用,他不得不在餐桌上多吃几个。孙氏为此横眉瞪眼,一脸嫌弃,还不时看向周继嗣。 周继嗣看在眼里却不接茬,反而数落正妻几句,让她少让马氏干重活,让小妾好好养胎,千万别出了岔子。 出门时,周继嗣还是不放心,拿出两贯钱分别给马氏和周青峰,说家里若是实在吃不饱,出去买点也行。 马氏是千恩万谢,表示自己一定安心养胎,不再干重活,确保给老爷生个大胖小子。 周青峰也颇意外,觉着自己这堂兄对外人虽然凶狠无情,对自己人还是挺大方。 周继嗣出门,一路前往巡检司衙门。 江宁是大县,交通要地,客流众多,特设正九品的巡检使,专门负责对付江洋大盗,跟县衙典史那边的人手有所区别。 周继嗣是巡检使手下捕头,得器重的干员,在衙门里有一间专门的签房供他办公。 今早进了衙门,他发现同僚少了几个,拉住听差的门子问一句,得个惊人消息,“蔡烂眼死了?什么时候的事?” “是昨晚戌时,更夫来报的,在汤山胡同口发现的,通报了巡城的兵马司。 夜里的兵丁没当回事,拖到今早才报到县衙。 刑房的赵捕头去看的,说尸体可疑,才让人来巡检司通报,让我们去认尸。” 周继嗣大奇,“‘尸体可疑’是何意?” 门子答道:“据说是人头被钝器打烂了,没法辨别面目。尸体衣裳也被剥光,财物全空,光溜溜的丢在地上。 兵马司的人认不出尸体是谁,没当回事,以为是谁家寻仇。赵捕头见了尸体,认出纹身,才让我们的人去。 刚刚传回的消息,抛尸之地并非杀人之地,下手的凶犯又凶狠又狡诈,想破这案子只怕不容易。” 周继嗣听得愣住,回想昨晚跟蔡烂眼交谈,不成想隔天就得知其死讯。 戌时,也就是夜里七点到九点。 昨晚蔡烂眼是天黑后不久就跑到周家,聊了约莫一刻钟就走,说是要去找相好的‘小春桃’。 若是他去了,大概率是在妓院被凶犯盯上的。若是他没去成......周继嗣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凶犯莫不是在蔡烂眼离开周家就盯上他了?周继嗣对此是毫无察觉,不由得心惊几分。 按下慌乱,周继嗣连忙赶往县衙刑房的停尸间。县尉、典史、巡检使都在,他连忙告罪,表示自己刚刚知情,来晚了。 仵作正在验尸,记录尸体死因。 “今收江宁县蔡家村蔡有德尸首,乃县巡检司捕头,丁卯日夜间戌时倒毙于汤山胡同口。 头颅为钝器所破,胸口左右肋骨断裂,腹内出血,右手有旧伤,浑身衣物被剥去,以左肩青蛟纹身认定.......” 仵作正在写,县尉大人忽然发话,问巡检使道:“确认死者是巡检司蔡有德?左肩有青蛟纹身的就他一个?” 巡检使一愣,扭头就看向后来的周继嗣。 周继嗣上前瞧了眼,确认死的正是巡检司的捕头蔡烂眼。因为尸体不但有纹身,右手前臂有伤,正是被姚贞利刃劈中。 他刚想说话,却看见三个老爷都盯着自己,心思立马转了三圈,“呃......在下不确认,还需查验。” “既然不知道是谁?那等查验清楚再说吧。”县尉一摆手,转身就离开停尸房。 仵作立马把手头的记录一抹,重新写道:“无名尸一具,倒毙于路边,死因不知,送漏泽园安葬。” 只要没苦主,就没有案子。哪怕命案也如此。 恭送三位老爷离开,刑房赵捕头上前来问,“蔡烂眼家里还有人吗?” 周继嗣想了想,“这家伙还有个瞎眼老母,住在城东清水坊。这人一没,其老母定然活不了多久。” “哦......只有个老母啊,还是瞎眼的,还就无所谓了。”赵捕头笑道:“这剥皮无赖坏事做尽,该有此报。” “只是杀蔡烂眼之人手段凶残,若是不加追查,对方再犯案子,衙门的脸面就难看了。” 周继嗣倒不在乎啥衙门脸面,他更担心的是昨晚蔡烂眼说的事——桃源派的消息若是真的,情况就不好说了。 赵捕头无所谓,“蔡烂眼什么钱都敢捞,仇家极多,天知道是谁背后暗算了他? 县尉大人不想生事,已经说了是无名尸,这也是照顾我们这些底下兄弟。 案子当然要查,却没必要大张旗鼓了。 ‘蔡烂眼’捞了这么些年烂钱,总该有些家产吧。你我兄弟也没必要跟他客气。 走走走......今个天气好,哥哥我做东,喊上户房的同僚,逍遥楼喝几盅,聊聊这事。” 周继嗣立马明白赵捕头打什么主意,无非是吃绝户。他也没推辞,跟着去了。 周家这边,周青峰吃过早饭就在院子里打他的太祖长拳,或者说‘基础格斗——拳法’。 阳光之下,暖玉生香。 周青峰越练越舒服,胸前玉佩仿佛有灵性,释放丝丝能量在四肢百骸流动,消除疲劳,增添气力。 无形中似乎有个虚拟的人物与他对练,很多拳经中难解的诀窍也是无师自通,其意自现。 客厅门口,孙氏和马氏坐着摘菜——巷子口挑担叫卖的青菜萝卜,水灵灵的,价钱也不贵。 看周青峰拳法练的浑身汗湿,虎虎生风,孙氏很不顺眼,鼻孔里有意无意的‘哼’个没完。 待到十点多,院子外响起拍环敲门声,有人一阵叫喊,“姐姐姐夫在吗?” 话音才响,来人自己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大声喊道:“姐,瞧我给你弄来了啥?” 来的是周继嗣的小舅子,孙氏的弟弟,大名唤作孙长庆。 这人见面极热情,把山鸡递给姐姐,又向姨娘马氏问好,还掏出一盒饴糖给周青峰。 “小子,在练武呐。” “跟你哥学的吧。你哥可是厉害人,跟他学准没错。” “来来来,咱哥俩练练手,我试试你能打不能打?” 孙长庆混不吝的脾气,乐呵呵跟周青峰比划了几下,被孙氏喜气洋洋的拉进厅堂,各式干果摆上桌,姐弟俩各自问些家常。 周青峰练了一身汗,从井里提水,进浴室冲凉。马氏回避,进厨房摘菜。 孙氏姐弟开始还大声说话,等左右没人了,反而声音越来越小,窃窃私语。 “姐姐近日可好?” “好不了,自打那小子来了,我心里就不舒服。” “那小子冒犯姐姐了?我去收拾他。” “倒没冒犯,就是看他不顺眼,心里堵得慌。你可别去收拾,他哥护着紧,不好惹。 我不过给那小子点眼色看,他哥就责怪我。要我多置办些饭食,每日要有荤腥,生怕把他饿着,还得给他赔礼。” 孙氏说来气呼呼的。 孙长庆琢磨一下,走出厅堂,听水声哗哗,确认周青峰在冲凉,回来贴近姐姐耳朵,细声道:“姐,我姐夫不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呀。” “他还不吃亏?养这么个堂弟有什么好?还是远方亲戚,之前从未有过来往。 周家就没别的亲戚能照顾他?偏偏你姐夫跑去把那克父克母的扫把星领了回来。” 孙长庆还是摇头,“姐,我知道的消息可不是这样。那小子是江宁周家的长房长孙,周家祖产理应由他继承。” 孙氏嗤笑道:“周家长房有个屁祖产,那小子的亲爹败家的很,把家产全卖掉了。一间房,一亩地都没留,我清楚的很。” 孙长庆语塞,还是摇头道:“姐夫在江宁县城可是饿虎般的人物,无人敢小觑,收留这堂弟定然有原因。 姐,你就别惹事。安心听姐夫的,赔礼就算了,吃食上别亏了他。要是坏了姐夫的谋算,倒霉的是你。” 想着自己丈夫的手段,孙氏有些怕怕,虽然不服,却不再说此事。 孙长庆又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姐,最近小弟手头有点紧,能不能从你这借点?” 孙氏伸手在弟弟额头一指,音调高了几分,怒其不争的骂道:“借,借,借,你啥时候还过? 二十好几了还不晓事,天天不是赌就是嫖,花了我多少银钱,一点不学好。” 孙长庆讪笑道:“姐,我不是给你送了一只山鸡么,也算是还账了。” “哼,以为我不知道你哪来的山鸡?指不定是借你姐夫的名头,从别人手里硬抢的。 街头痞子,剥皮混子,干活不行,欺负人倒是拿手。害姐姐我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你也就是没碰到硬茬子,那天惹到不该惹的人,你逃命都难,我只能给你收尸。” 骂归骂,孙氏还是进了卧室,用随身小钥匙打开存放体己钱的柜子,拿出两贯,又担心太少,多拿一贯。 “姐姐命苦,生了一儿一女都夭折,就心疼你这弟弟。你也可怜姐姐些,拿了钱省着点花。” “姐,你真是好人。有你当家,我姐夫一辈子不愁。” 见了钱,孙长庆欢喜的直搓手,抢一般的拿过来,数都不数,塞进口袋。 这会快到正午,周青峰冲凉换衣服,到厅堂前说了声,“嫂子,我出去吃饭了,中午就不回来。” 孙氏‘哼’了声,没回应。见弟弟要走,她一把将其拉住,低声道:“你若要去赌,不如把那小子带上。” 啊......? 孙长庆触电似的摆手,“姐,你真别背后搞事。姐夫要是知道我带坏他堂弟,非杀了我不可。” 孙氏却一指周青峰离去的背影,“那小子身上有一贯钱,你姐夫今个早上给的。” “这个......”孙长庆一时犹豫。 “你带那小子去醉香楼,那里有吃有喝有玩,别的不用管。他若自己不学好,与你何干?” 孙氏出了主意,又低声道:“我肚皮没用,生不了仔,瞧不得那小子神气活现的样子。 万一马氏也是个废物,我担心周家的家产要落到那小子手里。 你当弟弟的天天来要钱,就不能让姐姐心里也痛快些?你给我把事办了。只要那小子不学好,也好让你姐夫死了心。” 孙长庆这才明白姐姐担心啥,这次没再迟疑,低声道:“醉香楼里吃喝嫖赌啥都有,我带那小子去便是。 可姐夫若是怪罪下来,姐你一定要帮我。” 孙氏点头,示意弟弟快去。 孙长庆追出院门,扬手招呼道:“青峰,青峰,走慢点。你要去找吃食,哥哥给你寻一家好的,包你满意。” 周青峰收了这位送的饴糖,还是蛮有好感。他降临江宁才半个月,也想有个地头蛇带自己到处逛逛,多增长些见闻。 “有劳孙哥了,中午我做东,请大哥吃一顿好了。” “哎呀,你年纪小,哪能你做东?跟哥哥走,这江宁城里我熟悉的很,保你吃好喝好。” 孙长庆兜里有三贯‘巨款’,本能的抖落起来。他这街头混混要得是面子,拉着周青峰就朝城里‘销金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