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帝乃云从龙。
我好像自幼便是个不幸的人,刚一出生便没了呼吸。好不容易有了颗心,能自由的呼吸这世间的空气,每月却又不得不经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在九千岁生辰那天,父君将我的身世与使命告诉我。也是在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生来就是要死的。换句话说,我是为死而生的。神尊云女在离开前将她的心予我,便注定了我的结局是如她一般为世间的一切生灵而亡。父君常说:当有一天,你的命不再仅属于你,而可以给更多人带来生的希望,生命就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其中深意,也不明白我们究竟为什么而活。
在我还不懂选择的时候,命运便悄悄替我做选择。万年之期,当初的我没得选,现在的我依然没得选。
曾经的我,面对我身上发生之事,也是那样的不忿,为什么偏是我?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会降临在我身上?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便是穷尽一生,也终是无解,不过是自相内耗,不得安宁。也许会有一种解释,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无所不能,我亦动心忍性。
同时,我又不得不承认“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也正是这颗心,我拥有了无上神力,让我轻易就拥有了许多为仙者修炼几万年都得不到的法力。我生来就在碧云天之上,不用如四大上仙般在坤灵境中历经重重考验,历经九劫八难爬上碧云之巅。但是一个人只有经受过地府的磨练,才有创造出天府的理由。这重重磨练当时的我还未曾受过,也自然不知天府的可贵。
而这又是幸还是不幸呢?
海压竹杖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或许在多年之后,我会感谢曾经拥有这些经历。感谢神尊将我从地府中救出,给予我体验这世界的机遇,让我遇见了很多人,经历了很多事。而也正因有死,方知生的可贵。正因我知道自己有一天终将逝去,才愿放慢脚步,静心体会自然之灵的一颦一笑。
感谢那一道道无法消除的或深或浅的伤疤,让我拥有了独特的人生阅历。它们陪我走过无数个日日夜夜,如刀刻斧凿般在我的心里划下痕迹,使我在面对未来的苦难时可以安慰自己:与每月之劫相比,区区磨难都不算什么。正是那些无数个曾经的苦痛与欢乐,造就了我的未来,所向披靡,无坚不摧。那些曾经未能杀死我的,也将一一被我踩在脚下,为我铺平任何我想去地方的路。
我也曾被贬下凡。
在坤灵境中,我做了一世凡人。
那一世的我名唤宋若华。“若华拂流影,不使白日匿”。若华,便是我的名字,这一名字也注定了我将为守护而生。
可即使是在凡间,我好像依旧是不幸的那一个。
于男子位尊的时代,我生而为女。且我的脸上自我出生起便有一个难看的胎记贯穿左眼角。
我随祖母住在郊外时也曾不加粉饰去集市上逛过。看过那里的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也同样感受过人们异样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这其中或许有好奇,也有关切。但是这却让我感到自己与常人终究不同。甚至有不谙世事者传言,这是上辈子作孽留下的痕迹。愚昧无知之人仿佛生来便是如此,非要为那些不合理的事找一个他们所认为的合理的解释,方能解一解心中的困惑,为自己茶余饭后的无趣增添一点谈资。
那时候,祖母为了维护我的自尊便给我买了个黄铜面具。而那时年少无知的我还曾无畏地告诉祖母:“且寻自身路,莫畏他人言。”
尽管如此,我似乎并非一味的豁达,而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我虽然这么跟祖母说,但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那些灼灼目光、刻薄冷语又常常会扰得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我,其实也只是想做个常人。
但是并非所有坠落都能得到他人救赎,鲲鹏浅滩之困,苍龙折角之痛,也并非人人能够感同身受。人在更多时候,需要的是自救之力,得救者生,沉沦者死。在一次次的不解中,我也学会了与自己和解,接受自己本就并非一个良美的人,并非要做一个良美之人。而纵使并非一个良美的人,我也当安然过完这短短一生。
白玉尚且微瑕,君子亦有小过。人非尧舜,谁又能尽善。世上之人千千万万,有人伤在身上,有人疼在心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与不幸,只是你未曾全然知晓罢了。若只是一味地埋怨,而不去接受与改变,也终将无济于事。
曾经的我,也是那样的不甘。为母后而不甘,也为自己而不甘。明明有报国之志,护民之情,却往往因其是女子而被否定。身为女子,我们好像生来便承担太多恶意。那时的我也曾天真的认为只要我朝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跑,总有一天可以摆脱命运的枷锁。后来才发现,锁住我的并非牢笼,而是人心。
但同样,我也不得不承认,于某度而言之,我又是幸的。皇室的出身,让我生来便享荣华富贵。母后的求取,让我有了得以立于高台之上开口的机会,也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与那些男子争一争。
而这又是幸还是不幸呢?
或许多年之后,我会感谢那些不幸。正是他人的目光与言语,让我变得坚韧,不再自困于他人的目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行正道。以身为盾,坚守此心澄澈,不惧流言蜚语。
感谢我身为女子,更能体会天下女子的不易,并希望以女子之身为这天下做些什么。也定当尽我所能,改变当下女子的处境。既然选择了波涛汹涌的海浪,便一往无前,做一艘乘风破浪的战船。纵使前途荆棘遍布、深渊万丈,我亦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