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与干草作伴,冷面共硕鼠狂欢。昏暗而狭小的高窗之上,一缕阳光穿透过层层遮拦照进冰冷的牢房。
牢房里,一个身着灰中带白的囚服之人正蓬头垢面地躺在干草堆上。
阳光射在他的脸上,金灿灿的。他伸手想要去抓,可他却怎么也抓不到。
他看见——他的手上满是污泥,脏兮兮的,好像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警惕地从干草堆里爬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牢房的拐角处。
一步、两步……
“殿下、顾侯爷,小心台阶。”透过长长的石壁,一个狱卒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殿下和侯爷?怎么是他们?他呢?为何没派人来救我?
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不一会儿,他们便站到了吕烛的面前。顾君安手拿一本簿册,仍在翻阅。
“吕大人,近来可还安好啊?”宋若华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问道。
“托殿下的鸿福,吕某每日与硕鼠分食,倒也自得其乐。”吕烛头也不抬,尖锐的嗓音倒像是嘲讽意味十足。
见宋若华被吕烛这怪诞不经的语气逗笑了,顾君安轻咳一声道:“本侯与殿下此次前来实则有几事要问讯于你。”
“对,你须得如实作答。”宋若华止住笑,在一旁帮腔道。
“呵,”闻言吕烛看着他们轻蔑地笑了一声道,“殿下与顾侯爷在公堂之上可谓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将下官与那吕不佞都抓进了这暗无天日的牢房。还有什么是你们的火眼金睛看不明白的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吕大人不懂吗?”宋若华见他如此不愿配合,她道,“本殿若是你,此刻定然夹起尾巴,好好做人。”
说着,一转头便见顾君安正一脸狐疑地看着自己。
她真的是那种会夹起尾巴,好好做人的人?看着还真不像。
“吕大人。哦,或许本殿不该叫你吕大人,毕竟你也并非此地真正的监察官,倒还称不上大人。”宋若华见顾君安看那本簿册也看得差不多了,便给他递了个眼神让他接下去讲。
“其实从本侯听一人言及你乃宦官之身时便觉有些奇怪。陛下登基之时,曾将前朝参政的宦官赶尽杀绝。若本侯没有猜错,你应也是那该死之人吧?”顾君安言辞犀利地问道。
“那么既然你没死,背后必有我朝内之人相助,此为其一。其二则是按常理而言,前朝宦官不可为后朝官员,可这里的监察官却又恰好名为吕烛。本侯也问了几个百姓,他们言及你近几年来虽容貌未变化,但声音却在几年前突然变成如今这般。当时你跟众人说是因为得了喉疾,可你这喉疾久久不愈又是为何呢?只怕你是顶替了你的孪生兄长吧!”顾君安分析道。
“孪生兄长?哼!他算个什么孪生兄长!小时候家里穷苦便罢了,凭什么我看的书都是他早已翻烂的!凭什么我要去干农活,而他就可以在那里读读书,坐享其成!”他一手指直戳着地,一手死命地捶胸道,“那年我才十七岁,威王派人来抓男丁进宫当太监。他们觉得他吕烛有用,为了活命,便把我交出去!哈哈哈哈哈……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带我走的老太监穿着一双云头鞋。所以后来我也没放过他,我砍了他的双腿,也如他所愿把他送上了云头哈哈哈哈……”
“我也还记得那天我走时路上还经过一户人家,满府张灯结彩啊!那门口还贴着‘弄璋之喜’,为他们刚出生的儿子庆生!为什么?又凭什么?不过是一个孩子,为什么他们可以如此在乎!为什么?!哈哈哈哈……于是后来,我就屠了他们家,一个不留哈哈哈……”
这该不会是……吴家?
吕烛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倒是有些不太正常了。但宋若华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息,她问道:“既然你的兄长叫吕烛,那你又是谁?为何你也叫吕烛?”
“是啊,我是谁呢?我又是谁呢……”那人笑着笑着却突然哽咽起来,他道,“不过这不重要,那里的时间久远到连自己都忘记当年他们唤我什么了。但是恨意支撑着我!我就是要用我那高贵兄长的名字,做尽这天下的恶!我要让他臭名昭著,让他的名字在青史上永世遭人唾弃!”
“但是现在,这名字早已与你的血肉融为一体了不是吗?”宋若华见他疯得着实有些不太正常,她感叹道。
“那当初是何人救了你?如今又是何人在帮你?你兄长现下又在何处?”顾君安一连串问题鱼贯而出。
“顾侯爷,你一次性问这么多问题,是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呢?”吕烛闻言,伸手一抹眼角那激动的泪,一改原先的疯态,逐渐冷静下来,他问道。
“逐一回答。”顾君安倒是真希望他能逐一回答,但是他也知晓,必不可能。
“你一下子问太多我可记不住。我告诉你啊,其实我的兄长,他在我家呢。他可会养花了,他把我家的花都养得好极了呢哈哈哈……”吕烛再次嘿嘿笑道。他似乎每次聊及他的兄长便异常兴奋,倒是颇有种大仇得报之感。
家里?他家中那男子,看着倒像比他还年轻二十岁,怎会是他兄长?
“你倒是会避重就轻。你的背后,究竟是何人助你?”顾君安打断他那诡异的笑声道。
见他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宋若华缓缓蹲下,她看着吕烛的双眼道:“你若是告诉本殿,本殿可让你离开。”
“呵!告诉你我才是真的死透了!”在这个问题上,吕烛看得还是很通透的。
“本殿的下属曾在城南的那家石行中看到有人用官银买走了你私换的石材。说!那官员是否与你有关?”宋若华诘问道。
“殿下,这可就是您不讲道理了。我将石材运到那里,那里的人也如约给了我银钱。钱货两清,我哪还有这个闲工夫去管那些石材究竟卖给了谁?”吕烛满脸无奈。此番言论倒是毫无破绽。
“无妨,你现在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宋若华说着一摆手,与顾君安转身离去。
行至大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她选了一个看起来较为机敏的侍卫交代了些许事情。
府内,一个护卫得到消息匆忙跑向大人所在的书房。
“大人!方才有人来报,三殿下今日去牢中审了那吕烛。那人说吕烛与三殿下似在商议什么。还隐约听见三殿下说,若是吕烛说出他身后之人,三殿下会还他自由!”房内,那护卫气喘吁吁道。
“他是不会说的,他若是在此时说了他只会死得更惨……”书桌前那人慢条斯理地看着书,对方才护卫之言丝毫不在意。
可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