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名叫雷伯特,是个闲不住的人,对待什么事情都很认真,自从他来了以后,病房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扫把必须直挺挺地立在墙角,且不能挨着墙面;被子必须叠成方块状,且棱角要分明;床单必须要抹平,像熨斗烫过一样;就连睡觉也必须仰面朝天,手脚并拢,绝对不允许侧卧,因为老雷认为,侧卧会导致内脏易位,影响身体机能。
老雷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每天早上,只要闹钟一响,就如同听到起床号角一般,立马翻身起床,掏出一把银灿灿的小剪刀,修剪他的胡须。
马尔斯一直误以为,老雷不修边幅是懒于打理,没有想到,竟然是他精心维护的粗犷形象。
老雷中午绝对不会睡午觉,而且也看不惯马尔斯睡午觉。
马尔斯搬出《健康》杂志上面的观点,说明睡午觉是可以延长寿命的;老雷则坚持认为,睡午觉本身就是在浪费生命。
老雷似乎还是个完美主义者,任何事情都不想将就,水龙头滴漏,就拧下来,更换里面的阀芯;病床嘎吱作响,就把所有的螺丝紧一遍;玻璃窗脏了,就反复擦拭,直至纤尘不染……
一日午后,马尔斯正躺在病床上午睡,突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摇晃,还以为发生了地震,睁开眼睛,才发现老雷正站在床边。
“老马,快起来搭把手。”老雷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
老马,这两个字令马尔斯很是不爽,他年纪轻轻,可不想过早加入中年人老雷的“老”字辈俱乐部。
不过,当听到老雷说,准备修理墙上挂着的电视机时,他还是非常乐于提供帮助的。
“老马,你蹲下,让老雷站在你的肩膀上。”
这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老雷这么大的块头,马尔斯哪里承受得住,他极不情愿地说道:
“我是病人。”
老雷抬了抬缠着白色绷带的胳膊,笑道:
“我也是。”
虽然两个人都是病人,可病人和病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没有办法,马尔斯只好如实相告:“你……太重了。”
对于自己的体重,老雷自然是心中有数的,他顿了一下,又问:
“老马,你会修电视机吗?”
马尔斯摇了摇头,“不会。”
“那就只能是你在下面了。”
老雷说着便伸出粗大的手掌,按在马尔斯的肩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马尔斯虽然不太情愿,可终究招架不住老雷的软磨硬泡,只好咬咬牙豁出去了。
他走到电视机前面,蹲下身子,用双肩托着身形魁梧的老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是慢慢地站直了身板。
看样子,明天得加练两百个深蹲了。
老雷站在马尔斯的肩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多功能折叠小刀,在电视机背面摆弄了半天,也不见屏幕上有任何的反应。
“老雷,能修好吗?”马尔斯着急地问。
“老马,你是在怀疑老雷吗?”老雷拍着胸脯道,“搞维修,老雷可是专业的,除了坏掉的人,没有老雷修不好的。”
老雷果真没有吹牛,不多一会儿,电视机的屏幕便亮了起来,同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重返第一序列……”
老雷从马尔斯的肩膀上跳下来,找了半天,终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遥控器。
他将遥控器对着电视机一通猛按,一连转换了十几个频道,看到的全部都是相同的画面:
万众簇拥中,一个老男人站在演讲台上,扯着嗓子呼喊着同一句口号:
重返第一序列。
“你看看,老威这阵仗……”老雷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遥控器,小声嘟囔道,“老布危险了。”
看着现场欢呼的人群,马尔斯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号召力,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而且,还能够在电视机上面霸屏,足可见,这个老男人一定是大有来头。
“这个人是谁啊?”他弱弱地问。
老雷吃惊地看着马尔斯,“这你都不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老威廉姆斯啊!”
马尔斯承认,自己孤陋寡闻了,听着威廉姆斯这个名字,他觉得十分熟悉;只是,看着这张老脸,他又感觉非常陌生。
“难道,这个老威廉姆斯就是你说的老威?”他问。
“上了战场,连对手都不认识,还怎么打胜仗?”老雷痛心疾首地说,“你可真不是老布的合格粉丝。”
马尔斯的确算不上老布的忠实拥趸,即便现在对布鲁斯总统产生了一点好感,那也是因为对方可能在暗中帮助过自己。
不过,这并非两人之间的情分,顶多只能算是布鲁斯总统给了华人之光向天问一个面子。
通过老雷的补习课,马尔斯了解到,电视机上面正在进行着一场选举造势活动,而站在演讲台上的老男人,就是总统候选人之一——豪斯·威廉姆斯。
老威廉姆斯看着台下的人群,露出满口洁白的假牙,一脸坏笑地说道:
“我的牙口相当好,活了整整七十年,从来没有吃过软饭。”
人群中响起一片哄笑,掌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老家伙太坏了!”老雷咬得牙齿咯咯响。
在成为总统之前,布鲁斯甘当豪门赘婿,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至于是不是吃软饭,或者是软饭硬吃,就无人知晓了。
如今,布鲁斯先生已经贵为总统,再讲他靠老婆吃软饭,显然是不太合适的。
看着现场的反应不错,老威廉姆斯又说:
“一个人,无论多么位高权重,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怎么去爱别人家的孩子呢?”
这又是在含沙射影,暗讽布鲁斯总统夫妇膝下没有儿女。
“老布那是爱民如子。”老雷隔着电视机争辩道。
老威廉姆斯仿佛听到了老雷说的话,大声反驳道:
“不!这是冷酷无情。”
“瞧瞧,这张嘴多损啊!”老雷毫不掩饰对老威的厌恶,“这个老骗子,奶油也能被他说成鸡屎,黄金也能被他说成狗粪。”
不得不说,老威廉姆斯虽然已是古稀之年,说起话来依然是中气十足,论嗓门儿,一点也不输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他意犹未尽,又激情澎湃地继续说道:
“我们是上帝的选民,普天之下最高贵的种族,必将征服这个世界,重返第一序列……”
“重返第一序列……”台下的人群齐声重复着这句口号。
“好好看看,这才是老威真实的嘴脸。”老雷恨恨地说,“一个十足的战争贩子!”
重返第一序列,听起来是一句积极向上的口号,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吧?
马尔斯觉得,这只是老雷对老威的一种偏见,如果角色互换,听到的就会是截然相反的评价了。
“万一,明天老布也讲同样的话呢?”他故意问。
“老布绝对不会讲这种话,老布是反对战争的。”老雷说。
“你怎么知道?”
“老马,不用怀疑,这一点老雷可以打包票。”
老雷为布鲁斯总统打包票,谁又来为老雷的话打包票呢?
马尔斯并不认为老雷有资格替总统担保,尽管他一声声“老布”叫得亲热,实际上,布鲁斯总统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老雷这么一位中年铁粉。
老雷显然并不这样认为,他一脸骄傲地对着马尔斯说道:
“没有人比老雷更了解老布,我们可是过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