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庄园大门前，两个严阵以待的守卫弟子拦住去路，见是一位剑师和一位精英弟子，剑师两人有点印象，精英弟子认识得不能再认识，毕竟前些日子还是首席剑秀。
“剑师福过求见蔡长老！”
福过拱手，很是尊敬。
“福剑师是否有预约？”
“并无。”
“既没预约，那便请回！”
守卫弟子直截了当拒绝。
作为惊鸿派医术之巅，杏林至强，不管门派内还是门派外欲求医者何其多，蔡长老身份尊贵，从不轻易出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一般人也没胆量直接上门，而是或托关系或送礼寻求一个预约的机会，直接上门冒昧且无礼。
福过当然知道这些，可如今救人心切又义愤填膺，顾不着那么多，不过他也没敢硬闯，那是找死。
这位硬朗剑师上前，悄悄掏出一滴星能液，赔笑道：“二位大哥，事出紧急，还请行个方便，通知蔡长老一声。”
两个守卫弟子和福过年龄相仿，是同一届进惊鸿派的，彼此相识，总归算有点关系。
其中一个守卫弟子顺手收下，放入袖中，漠然道：“也就是你福过，得，我去通报下，你们别抱什么希望。”
几分钟后，该弟子悻悻归来，满是恼火，让福过和王负剑赶紧滚蛋，再不走他就要动粗了。
“蔡长老！”
“蔡长老！”
“宗门不能这么对待首席剑秀啊！有伤而不全力医治，不仅会浪费先前所有投入，更可能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啊！”
“蔡长老！”
福过一边被推搡着后退，一边扯着嗓子朝里面喊，俩守卫弟子大怒，就要将福过拿下，这时，大门嘎吱一声开了。
庄园内有一座小型湖泊，湖泊边上坐着一个人影，人影在宰杀一只麋鹿，正掏出血拉拉的肠子，周围篝火缭绕，血腥味溢散出来。
王负剑嗅了嗅，顿觉一股恶寒，可不知为何，舌头上的味蕾莫名抽动了下，脑中的万神策也微微一动，好在很快平静，恢复如初。
旁边，福过则微微一愕，连忙遥遥行礼，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他此刻竟不敢多发一言。
“长老恕罪，我等立即将这二人轰走！”
守卫弟子们惊慌不安，同时拔剑，却被蔡长老制止，并让他们暂且退了下去，可也并未邀来客入内。
“你问我为何不救，”
蔡长老又掏出一大串鹿肠一把扔进旁边的水桶里，“掌门外出三年未归，惊鸿派全靠我们几个老骨头撑着，倘若外敌趁机入侵，我又为救此子劳神费心，无力抵御，该当如何？”
“你有没有想过岿然派为何对此子下如此重手，万一就是为了消耗我们几个长老的实力呢？”
福过瞳孔一张，骄躁的心瞬间寒冷下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一届和岿然派的剑比的确有些怪，即便两个门派关系不好，可远不是敌对，也没直接下死手的传统。
“好，就算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整个惊鸿派就此子一个天才？就他一个需要我出手医治？”
福过想起来，门派中确有几个天赋恐怖的天才，中青代甚至老年天才，因为各种原因受到重创，大部分一蹶不振，苟延残喘着，这几个天才无论天赋、实力、出身都远非王负剑所能相提并论。
“最重要的是，”
蔡长老将掏干净的鹿挂起来，用水不断冲洗，血水哗啦流在地上，“我是人医，而非兽医，更非神医。”
“‘神’医……您的意思是？”
“我不想脏我的手，也不想脏我的眼，带着这只病蛆离开这里，绝不要再来。”
大门缓缓合上，到最后砰一声，福过心头一震，瞠目结舌地瞪着旁边不再那么熟悉亲切的弟子。
“你，是神？”
他声音沙哑得像得了一场要命的感冒，很快得到肯定的回答，福过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一阵眩晕感传来，差点跌倒，被神扶住。
在惊鸿派乃至整个世界，妖奴弱弱连一条看门狗都不如，而神是妖奴中的妖奴，甚至更差。
王负剑剑比失利，福过顶得住，王负剑重伤垂危，福过顶得住，可王负剑是一个神，他感觉天塌了。
他曾经想将女儿许配给王负剑，可现在，就连正眼看一下这个神都是一种难以做到的施舍。
察觉到这种情感上的剧烈反差，王负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个世界神那无可救药的卑贱地位。
神与人，一个地底深渊，一个天上九霄，双方的地位相差了足足万年，想要迫近甚至反转，就算再有万年怕也毫无可能。
很不幸，身为神，王负剑没赶上神族时代一丁点福利，这是人族的时代，对任何一个神来讲，这是一场灾难，只有被无数祸渣吞没压扁的份。
他知道，他和福过的师生情已尽，再铁的师生情也承受不住这万年的鸿沟和亿兆人族的鄙视。
双方陷入久久的沉默，王负剑明明高一头，可在福过看来，变得比地上的蚂蚁都要矮，都要弱小，都要不值一提。
什么首席剑秀、精英弟子，此时的王负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或许连病蛆都不算，神这个种族，若非今日得知，福过都快要忘记了。
而王负剑，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这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失落感和嫌弃感，任他多么厚的脸皮，多么坚韧的内心也无法承受。
忽然，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是福过。
这位人族老师带着浅浅的笑意，恍惚间又回到了大家都是人族时那种亲切和鼓励。
“若我没记错，我函邦的穹下七虹其中有一位就是神族吧？”
“是的，”
王负剑微微点头，“他叫赵紫隆。”
他所在的国邦名为函邦，函邦中有七位实力会当绝顶的超级强者，这七位超级强者或对内雄镇一方，或对外杀敌无数，每一个都是传奇，为函邦百姓津津乐道，被誉为‘穹下七虹’。
七虹之一的赵紫隆，作为神族，不仅能成为其中一员，据说更是娶了当今邦主的妹妹，做了皇亲国戚，妥妥的人生赢家。
而福过，作为至高无上的人族，这么一对比，既惭愧又艳羡，说道：“努力！神只要够强，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嗯！”
王负剑握拳点头，红肿的双眼中闪烁着晶莹热泪，他差点就被那血淋淋事实击垮，好在有这样一位不离不弃的老师，好在有赵紫隆这样让他这个神备受鼓舞的神。
既然他没有被击垮，那他就要击垮一切！人族为尊也好，神族为尊也罢，不管哪个世界，哪个时代都是强者为尊！他要用背上的剑，脑中的策杀开一条血路，做一个强者！
“好！别人不医你，我们自己医！”
福过不忿地看了冷冰冰的庄园大门一眼，等再看这位神族的得意门生，心中泛起一丝波动，复杂至极，他佩服自己的临场应变能力，同时又憎恶自己的虚伪空洞。
成为‘穹下七虹’？就哪怕惊鸿祖师从棺材板里跳出来都不敢有这种妄想，一切只是善意的安慰罢了，他担心王负剑一时想不开做傻事，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即便王负剑的状况看起来已经很糟糕，说不定明天就会暴亡，作为老师，他也希望这名曾经极其看好的弟子能够在斗志昂扬中死去，就像扑火的飞蛾，渺小却精彩。
回到精英楼，福过不知从哪找来一大堆药材，外服内用皆有，一股脑塞给王负剑，等做完这一切他的心才平静下来。
晚饭时，福无双有些魂不守舍，望着王负剑房间所在方向，问：“爹，他真的无法恢复到巅峰了吗？”
福过食不甘味地咀嚼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沉声道：“你不要和他再有任何来往！”
福无双眸子一怔，自从知晓王负剑剑比败北，境界暴跌，这一直都是她的夙愿，碍于父亲的威严才一同接待，可此刻她却有些难以割舍，她哭了，默默用餐，算是遵命。
另一边。
房间中，王负剑正光着身子坐在澡桶里，他的内伤已通过万神策恢复，外伤则正好利用这些药材解决。
等泡完药浴，浑身果然舒服很多，恰好福过来访，手里提着餐篮，一进门就关心个没停。
“老师，我真的无碍了！”
“嗯，记得按时用药！”
这次福过没有再多较真，和一个随时可能撒手人寰的病人有什么好较真的，不如多满足下愿望。
“愿望？”
王负剑无奈，要不要这么明显，干脆问遗言得了，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只是看着快挂了罢了。
既然说到愿望，他趁机求快剑剑籍，自己这位老师好歹也是精英剑师，能摹写精英版的《快剑》！
“你应该有我的剑籍啊。”
“丢了。”
“丢了？”
福过诧异，他可知道王负剑爱籍如命，就算把命丢了都不可能弄丢剑籍，但他也没多想，一本剑籍而已，当下答应。
可当王负剑说能否多求几本时，他感觉到哪里有问题，蹙眉问要几本。
“老师有几本？除了您摹写的，还有其他人摹写的么？”
“啊？”
福过以为自己听错了，那种表情就像别人问他借钱，一开始要多借点，然后直接问他有多少钱，真是狮子大张口啊！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抿嘴道：“你要那么多快剑剑籍何用？你不是有首席剑师李拂的吗？”
王负剑早就想好了说辞。
“是这样，关于我宗《快剑》，弟子早就遇到了瓶颈，这种瓶颈尤其在剑比失败后越发难以逾越。”
“我想到一个笨办法，通过阅览老师不同时期、不同状态下摹写的剑籍，尝试感悟，或许会有效果。”
福过静听，心想在不能得到更高级别版本快剑剑籍的前提下，这确实是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不过他想说，当务之急不是剑法提升，而是性命之忧，就算性命无忧，暴跌的境界又如何追回？没有足够的境界，剑法再强又有何用？
望着摩拳擦掌的弟子，话到嘴边的福过生生咽了下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个神族的弟子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不甘心就这么惨兮兮的死去，想要找一份慰藉罢了，他又何必拒绝，只是借又不是吃，那些剑籍到最后还是他的，所以他再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