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福过管教不严,罚薪俸一年!王负剑砍去右手,关执法牢,妖奴剁了喂狗!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段惑加重音量,立即有两个执法弟子围住王负剑,李卢有不便再说什么,用另一只手提起剑直冲昏迷的猫耳奴,叫嚷着要亲手剁碎这奴畜,然后再亲手砍了王负剑右手,段惑没拦,这也算是对李卢有以及整个惊鸿派的人族有个交代。
楚寻陌出手阻止,表示猫耳奴是他从王负剑手上接的,得完好无损地还给王负剑,他这般做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个窍突然开了,哪根筋又突然搭错了,妖还给你,好自为之吧!”
王负剑道谢,抱过猫耳奴,情况明明对他极为不利,这一刻他却有种安心感,猫耳奴的伤势做了简单处理,娇惨的脸上痛苦而安详,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这般怜人的生命被剁碎喂狗,他拒绝接受,所以他忍着背后的伤口,再度一手抱着她,一手提剑。
本来气势汹汹的李卢有吓了一跳,好在有两个执法弟子在他才没怯场,挺胸抬头,怒火犹在。
执法弟子提醒王负剑:“这不是个聪明的选择,莫要一错再错,为了区区一个妖奴毁了大好前程。”
福无双破口大骂:“王负剑!你脑子让驴踢了还是马踩了,那是妖奴,畜生而已,何故一而再再而三舍命相护,难道它是的亲人不成!”
王负剑摇头不语。
他见多了这个世界和以前世界的不公与黑暗,以前他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现在他想试一试,他救的不是怀中的猫耳奴,而是他心中那纯净的道义,他甚至是在救麻木混沌的自己。
送外卖时,王负剑就一直有了个信念,倘若有朝一日有足够能力,他一定要为底层做点什么,正如杜甫那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又如范仲淹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上学读书时,这些诗词对王负剑来讲空洞无力,可等步入社会,扎根民间,他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他没有那么伟大,也到不了那般高度,但不妨碍他勇敢地迈出这一步,追随这些先贤的脚步。
之前他担心牵连到福老师父女,总归放不开手脚,现在看来没有那么严重,罚俸一年,那么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王负剑收回思绪,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今日或许是他葬身之日,可他死得其所,他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怕,反倒有些兴奋,在先前世界他活得太流水线,太压抑了,现在一扫而空,视死如归!
见他这般,另一执法弟子无语道:“神族的精神都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搞不懂这小子什么情况。”
霍沮不管这些,和两个执法弟子组成临时阵容先后拔剑,其他人也糊里糊涂,王负剑明明可以认个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右手被斩到时花些代价也有机会接上,为何要死保一个妖奴,这种事根本说不通。
福过则一时恍惚,想起了以往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同样不理解王负剑,却隐隐有一种同命感,他还是劝道:“小剑,人生在世无非利害二字,趋利避害,人间至理啊!”
王负剑同意这个观点,但仍不打算退缩,执法队长章涛呵斥道:“王负剑,宗门已对你是天大的宽容,再执迷不悟,休怪我手段雷霆!”
章涛懒得再拖沓,给两个执法弟子使了个眼色,加上霍沮这个精英剑师准备强行动手,忽听福过哈哈大笑。
“段长老说得没错,教不严师之惰,学生无知,罪罚就该我这个老师承担!”
话音未落,福过竟一剑砍断自己的右手,剑在空中挽个剑花,右手登时碎裂成渣,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猝不及防,惊骇万状得望着这一幕。
“爹!”
福无双失声跑去查看,脸上煞白,全身僵硬。
现场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儿,李卢有也给吓傻了,他虽说有些背景,可重要程度远不如一个七阶的精英剑师。
“段长老,这……”
许多人六神无主,无所适从。
段惑做了个深呼吸,死死地盯着断手的福过,低沉道:“福过,你这是将我的军吗!”
“属下不敢。”
“你可知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我惊鸿派,你如此行为何其不负责任,何其罪该万死!”
“我知道,属下愿以伤抵伤,以命抵命,求长老,求大家放过王负剑和那妖奴吧!”
福过颓然道,瞬间老了十岁般,他是一个有傲心的剑客,如今自碎右手,剑途绝断,但他仍然要这么做。
看到这一幕,王负剑心口剧痛,猛然吐血,他只想一力承担,绝不想事情变成这样,难道他终究是错了,以前世界有牵绊,这个世界也有,他冲动的行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恶果。
福过挤出一抹笑容,安慰道:“小剑,老师不知你为何要誓死维护一个不相干的妖奴,但你既然你下定决心,老师便舍命陪君子!至于你师姐不用担心,我福过话撂这,谁敢动我女儿一根毛发,会有人来收拾他的!你说呢,段惑段长老?”
段惑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福过,你莫要胡言乱语!谁要动你女儿了,谁要你自残了!”
福过笑得猖狂:“不动就好,我就事先提醒下各位,我可欺,我学生可欺,但我女儿不可欺!谁人欺谁人死!”
空气中,鲜血的气味被一股浓厚的醇香覆盖,一个白色身影提着酒壶打着嗝摇曳而来。
“谁……谁要欺负我家双侄女?是你?是你?是你?还是你?”
他依次走过李卢有、霍沮、王负剑、执事吴德高、执法队长章涛,最后到了长老段惑跟前,双眼惺忪,醉醺醺的,随手搭在段惑肩膀上,那叫一个放肆,被段惑喝醒。
“李拂!”
来人是首席剑师李拂。
李拂吓了一跳,凑近瞅了瞅,认出是段惑,亲切称呼‘老段’,胳膊顺势搂住段惑的脖子,一副好哥们的样子。
段惑一把推开,厉声道:“李拂!你身为首席剑师,如此醉态成何体统!还不速速离去!”
李拂怔了下,指着自己,喃喃自语:“我醉了吗?美酒伤人,美人伤身,众所周知我从不饮酒!醉的应该是诸位吧?”
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空空如也,顺手一扔,众目睽睽,面面相觑,了解这位首席剑师的见怪不怪,不了解的简直大开眼界。
“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溜了溜了,那个谁,算了,想不起来了。”
李拂来得快,离开得也快,踉踉跄跄,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好在没有摔倒。
楚寻陌吸了吸鼻子:“此人非老师,老师从不饮酒,说饮酒误剑,是吧,王负剑?”
王负剑瞪着福过触目惊心的断腕,心神俱裂,痛苦万分,大口喘着气,脑袋嗡嗡作响,里面的万神策疯狂震动,仿佛要破脑而出。
“混账都是混账!”
段惑无法淡定,催促道:“将那妖奴剁碎喂狗,其余事等我回去商议后再做决定!”
“这恐怕不成吧。”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一见到这中年,李卢有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扑上去一把抱住,诉说自己如何如何委屈,王负剑如何如何残暴。
中年是李卢有的父亲李链,李琏一脚将李卢有踹开,用手帕擦了擦身上的灰尘,这才慢悠悠道:“我这儿子虽不成器,但毕竟是我的种,断碎了他的手,就是断碎我的手,不管是谁,我现在就要将他劈了,然后揉碎了,用麻袋装上当枕头用!”
他那阴郁的眼睛很快锁定王负剑,走上前去一剑将试图阻挡的半残福过震飞——,站在王负剑面前。
“还有人想阻止我吗?”
李琏问,没人敢吭声,李琏乃真传弟子,实力强,境界高,后台硬,谁敢这时候找死。
段惑试图劝说,被李琏一句‘被伤的又不是您的儿子’给怼了回去,李琏地位当然不如段惑这位长老,但李琏是其他长老的真传弟子,现在占着理,谁又能拿他怎样。
李琏举起剑,森森道:“小子,下辈子别做神,做条狗,一定记住,别惹我李琏!”
“可否稍等下,链师兄?”
就在这时,又一人前来,那人一袭蓝色绣袍,长发飘飘,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嘴角挂着淡淡微笑。
见到这个人,压抑的现场一下子舒缓了许多,尤其是他的笑容将许多人感染,人们不禁卸下包袱,轻松温暖。
李琏不像是会这个当口听人劝的人,可他却没有立即下手,蹙眉望着信步而来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出头,年轻和成熟这两种有你没我的品质却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正如高贵和亲民一样,他是如此完美,以至于让男人都生不出半点嫉妒之心,只有尊敬和喜爱,即便不认识的人也会生出好感,信任此人。
安正翰作为惊鸿派新晋的首席真传弟子,其魅力无法阻挡,一言一行,一颦一笑让人着迷。
“看看你,伤得真重,但我保证你会没事的,别怕,伤痛并不可怕,那是男人的荣耀。”
他亲切地安抚李卢有,将膏药涂抹在李卢有的伤口上,娴熟又小心地包扎好伤口,李卢有受宠若惊,张口结舌。
他接着给福过处理伤口,顺带将其右手残块用一一个玉盒收集起来,与另一玉盒放在一起,然后同样安慰道:“作为一个老师,你已尽了全力,接下来交给我。”
他还给福无双简单缠了下左臂的伤,像一个大哥哥般道:“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弟子之一,你叫什么名字?”
“福无双。”
“嗯,真是个通透美丽的名字啊。”
最后他来到李琏跟前——期间李琏竟真的没有下手,一直等着,这也让李琏怒气积攒。
“我很遗憾,虽然我未有儿子,但能感同身受,有时我们宁愿自己受伤,也希望孩子完好,链师兄是个严厉的父亲,但同时也是个伟大的父亲,有仇必报,有怒必发。”
李琏眯起眼,问:“你想为这神畜出头?”
“不,”
安正翰摇头,“事情我已知晓,我想到一个勉强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链师兄可愿意一听?”
“什么法子?”
安正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请李琏先放下剑,让下,他需要和王负剑说两句话。
“上届首席弟子王负剑,我早就听说你了,你是个有才华的弟子,尤其这次展露令人咋舌的实力,老实说,这个年纪的我都不如你,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叹为观止啊。”
安正翰真心实意地说着,不时环视一下围观的众人,坦荡微笑,没有一丁点架子。
“但你身上最令我欣赏的品质并非这个,而是你所展现出来的勇气、胸怀和意志!”
他看向其他人。
“你们不理解王负剑为何要至死维护一个卑贱的妖奴,我来告诉你们,万年前人太祖曾言:万族平等,六界万岁,这名弟子不过是在践行人太祖至真至诚之言罢了!”
听到这,一些人恍然,更多的人则一脸疑惑,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听过这些话,而此话出自首席真传之口,又让他们不得不信,可信了以后又觉得煞是可笑,那个万年前覆灭神族统治,六界归一,统御万族的人太祖说出此等言论,着实幼稚得很,他们是至高无上的人族,是这个时代的至尊,为何要与那些肮脏卑贱的万族平等?其他五界的死活又干他们人界何事?万族不是供人族驱使奴役的吗?其他五界不是供人族殖民压榨的吗?
见此言响应者寥寥无几,安正翰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却听原本浑噩的王负剑轻声呓语。
“万族平等,六界万岁……”
“是的。”
安正翰微笑点头,给王负剑处理背伤和腰伤,完成后又不厌其烦地检查下猫耳奴弱弱,这才说起正事。
“少年英雄,年少轻狂,每人各都会犯错,包括我自己,但我认为你其实不算犯错,只是反应有些过头,以至于造成不好的结果,我现在有个法子能够尽可能弥补,你想听听嘛?”
“您说。”
到了这会儿,王负剑已心乱如麻,无计可施,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圣明的首席真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