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内谷外两个世界,不少人大口呼吸着这生机盎然的空气,沐浴着安静祥和的阳光,一些人青年男女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也有放肆大笑的,正是几家欢喜几家忧。
入谷时镇卫军会进行登记,出谷时更要详细登记,众人的装备、收获会被一一清点,被从中抽走一成,守卫出入口的有三十多名镇卫军,而负责登记的只多不少,有一个专门的登记通道,堪称豪华,刮风下雨都不打紧,登记员们喝着午茶,打着算盘,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由于这次有那个几大牛车的队伍,王负剑等了半晌终于到他,登记册上有他的画像、名字,同时还有一个过目不忘的镇卫军,镇卫军没管半死不活的王肩山,而是瞅着王负剑看了会儿,除了那些牛魔狼、蝰蛇的肉块之外,他看出了王负剑两把剑的变化,其中一把没变,另一把变了。
伊水芳所赠羽剑被划分到战利品范畴,按照规定要上交一成红利,镇卫军看出羽剑不凡,要求王负剑呈给他,王负剑极不情愿照做。
镇卫军刚一拿手里,立刻脸色惊变,轰咚一声跌了个狗啃泥,双手被羽剑重重压着,听到动静,那位憨笑队长第一时间赶来,让手下赶紧松手,可那镇卫军手被重压着,一时竟做不到,憨笑队长早就没了笑容,大手探出将似有千钧重量的羽剑抬起,镇卫军总算抽离双手,抬手一看,双手厚度被生生压扁了半寸!
“啊……队长,这……”
那镇卫军疼得眼泪直流,双手颤抖,队长死死盯着那把羽剑,挥挥手让那手下退下救治,自己则猛地一用力,将羽剑双手捧起,又憨笑起来,呈给王负剑,说这把剑不用抽成了,王负剑吃惊羽剑的变故,问为何?
队长皮笑肉不笑道:“阁下大驾光临,何必明知故问呢?”
难道他将我当成掌门伊水芳了?
王负剑心想自己这么一号雄姿英发的大男人,怎么看都不像个女人呀,而这把羽剑貌似和他们惊鸿派掌门身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王负剑轻松收回羽剑入鞘,道了声谢,上交其他收获的一成份额便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队长笑容收敛,呢喃道:“惊鸿派的操作越来越迷幻了……这翩若剑果然是神兵利器啊!”
出了登记通道,王负剑直奔藏马镇上的医馆,藏马镇只有也只允许有一家医馆:藏马医馆。
星师行走江湖本就容易生病受伤,更何况去藏马谷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伤员病号就更多了,宏伟的医馆前排着长龙般的队伍,藏马镇不知从哪冒出来这么多伤号,门口有一些无力医治的病患,要么静静等死,要么不甘哀嚎,这一切都被医馆无视。
马匹、牛畜不允许排队,王负剑将小黑马摔在旁边的树上,自己背着一百五十斤朝上的父亲,医馆有专门人员照看车马,不怎么担心丢东西。
排队的人一眼望不到头,王负剑有种回到原先世界,凌晨三点起来去三甲医院排队抢号的既视感,好在父亲伤情比较稳定,有人断胳膊断腿,疼得哇哇直叫也只能乖乖排队,这里没有急诊一说,基本所有伤员都要按照规定排队,除了个别特殊情况。
比如谪水学院,这是谪水城规模最大,历史最为悠久的学院,有句话说的是,谪水城一半强者都出自这里,不少学生、老师都来藏马谷历练探险,藏马谷几乎成了谪水学院必刷副本。
比如晖城学院,晖城学院是谪水城规模最小,却也是最为耀眼的学院,函邦九郡一城,其中一城指的就是都城晖城,晖城学院说白了就是函邦的清华北大,对上任何一所学院都有着与生俱来的压迫力。
比如镇卫军,作为藏马镇唯一且最强的主宰力量,每一个镇卫军的生命健康都不容有失。
比如外邦人,藏马谷闻名遐迩,不仅景郡其他城的人会来,一些外邦人也会慕名前来,相比于以上那些人,这才是最不能耽搁的,能不能救是一回事,起码医馆必须表明态度,否则落得个救治不力的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要上升到外交层面。
对于这一点,王负剑无缝衔接,外邦人好像无论什么时代都是大爷,是国邦的地位链的顶端。
一直等到天黑才到王负剑,问诊的是一名年轻大夫,头发浓密,看起来比王负剑大不了几岁,只有这种时候,王负剑才多么向往、钦佩那些谢顶的糟老头,救人如救火,年轻的就年轻的吧。
年轻大夫让把伤员放在铺着干净白布的床板上,在助手的帮助下,剪除去王肩山的衣服,尽管已经足够小心谨慎,还是疼得昏迷中的王肩山直抽冷气,肌肉更是不住颤动,他已遍体鳞伤,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口正中央的血洞、心口的塌陷和左眼爆浆。
王负剑坚强了一路,此刻忍不住落泪,他虽满打满算只和这世界的父亲相处两天,却深深感受到这位硬汉的父爱,为了儿子能在宗门不缺资源,拼命在武馆挨打赚钱,现在又冒险进入藏马谷寻子,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差点丧命。
年轻大夫见过不少重伤员,伤成这样还能活着的没见过几例,他摸了摸王肩山嘴角,判断出王肩山喝过牛魔狼的血,这不是主要原因,恐怕在他救治之前已有高人施救,这才是最重要的,当然,王肩山本身铁打一般的身体素质也功劳不小。
王负剑拿出那枚麝元,见到此物,年轻大夫不免一惊,确认是麝元后,对王负剑刮目相看,这是一个高伟风俊的青年,背着两把剑,风尘仆仆,不失英雄风采,境界似乎已达七阶,这个年纪,七阶,能活着从藏马谷出来,还搞到了麝元这种至宝,就连他都不禁震撼。
年轻大夫做了个深呼吸,道明麝元需要炼药师炼化成小复丹才能发挥最大功效,他不是炼药师,整个谪水城只有魏家家主魏慈能炼制。
“也就是说您能发挥出一定功效?”
“是的,但顶多也就十分之一,你要现在用的话未免浪费,但好处是能更好救治你父亲,也能为将来复明打下良好基础……”
“用多少?”
“不多,黄豆大小就够。”
“恢复两只断手需要多少?”
“若是那位魏家家主出手炼制,半颗差不多。”
年轻大夫视线下移,看见王负剑的手除了一根小拇指断了外,其余完好,知晓他是给其他人用。
“用小半颗!”
“用不了那么多……”
年轻大夫还想再劝别浪费,可一看王负剑那决绝的眼神,没再说什么,手起刀落,削下一小半麝元,放在一个一尘不染的瓷盘中,他这动作轻描淡写,精准无比,王负剑算是有些见识,一看就知道先前小觑了这位浓发大夫,他没有尝试去感知对方境界,这样行为有些不礼貌,而且他也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
年轻大夫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道:“此事若传出去,我恐怕得找新的助手了。”
这话不是对王负剑说的,而是对两个助手,两人吓得面色惨白,不像怕被解雇,而是像是怕被……解刨?王负剑心中一凛,对这年轻大夫多了分敬畏,尤其刚刚那一瞬,万神策莫名动了下,他现在有些了解,这本邪书从来不会无缘无故乱动,除非碰到一些触景生情的场景,就像上次在宗门庄园外,看到那个蔡长老扯鹿肠一样。
王负剑道了声谢,既是对对方救治父亲的感谢,也是对对方能保守秘密的感谢,麝元这等珍贵之物,多少人苦求而不得,多少人搭上性命,一旦传出去,他必定陷入是非,届时还不知道有什么凶险。
由于接下来的场景不是王负剑能目睹的,被请了出去,并告诫不管伤员多么哭天喊地都不准进来,否则人家就当死尸医,年轻大夫说得郑重,王负剑不敢不从。
老王是个硬汉,在武馆中挨了那么多年揍,什么伤没受过,他鲜有喊疼的,可这次他伤得极重,刚开始还有所忍耐,到最后和其他伤员一样鬼哭狼嚎起来,甚至让直接杀了他,这毕竟是类古代,麻药兴许有,但质量和剂量堪忧,那种疼痛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王负剑听得揪心,好几次想冲进去,最终作罢,好在父亲哭喊一阵子便好像又晕死过去,王负剑以为这就完了,谁想没过一会儿又听见父亲惨叫,然后又晕过去,就这样四五回,终于门开了,年轻大夫解下血淋淋的衣袍,点点头,给了王负剑一个一切顺利的眼神。
王负剑看见父亲被两个助手抬了出来,身上盖着薄布,他跟着去到一间病房,后边年轻大夫已经在喊下一个了。
这病房是个单间,环境意外地不错,王负剑原先还担心人太多,不利于休养,他忽然想起从在外面排队开始,到现在他都没付一分钱,问两个助手,两个助手说会有人来收,就急匆匆走了。
王负剑忍不住掀开薄布看了眼,父亲身上裹着一道道纱布,尤其胸口和左眼,里三层外三层,伤口的缝补和敷掩极为规整,他赶紧盖上被子,父亲憔悴得像个行将就木老头,仍处于昏迷中,嘴中不时哼唧痛吟,王负剑心如刀割,恨透了水兴伯府那俩凶手,可惜两人已被他斩杀,太便宜他们了。
他不由想起先前商队遇袭时,他不让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朋友侮辱那些马贼的尸体,果然不是亲身经历,无法体会到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也许这就是江湖,不过快意恩仇四个字罢了。
王负剑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局,他一时凌乱,不知如何才能实现心中的终极文明,或许即便在终极文明中有爱也有恨,有生也有杀,那是人的七情六欲,不该也不能过分阻止,如果终极文明注定要牺牲一小部分,尤其是那些弱势群体的利益,那终极文明又有什么意义?
“在想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王负剑思考,他猛然转身,剑已落在对方头顶,将对方头上为数不多的白发砍断几条,那是一个干瘦老头,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张弹弓,牙齿几乎全部脱落,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唔——好快的剑,男人还是不要太快得好。”
干瘦老头先是惊呼,随后又一本正经地教导,他伸出瘦瘪的手掌,“我敲了五下门,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才闯进来的,你能先把剑收起来吗?这玩意挺危险的。”
“你是?”
王负剑没收剑,他刚刚虽然想得入神,可这么一个大活人走近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干瘦老头做个鬼脸,自我介绍道:“有人叫我救命菩萨,有人叫我索命无常,我更愿意让别人叫我的本名——宗帅风。”
一阵冷飕飕的夜风从门外吹进,吹起他谢顶的白发,干瘦老头挤眉弄眼两下,没等到夸赞,直接说明来意,他是来收账的。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先享受的账可能会有点吓人,王负剑问,如果他付不起呢?
干瘦老头宗帅风说付得起,否则不可能让王负剑进门医治,如果付不起的话,女的不用多说,男的也有妙用,看他猥琐发笑的样子,自认为不以貌取人的王负剑真想一剑给拍出去。
“多少?”
“一百滴星能液。”
王负剑刚收起的剑又忍不住要抡下去,他想过会很黑,没想到如此黑,分明是在抢钱!
他压住火气道:“一百滴星能液就是一千两,这个世道莫说救一个人,一千两都能买不少人命了!贵医馆到底是悬壶济世,还是黑心敛财?”
干瘦老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都到这鬼地方开医馆了,肯定要黑心敛财呀,尤其碰到你这种顾客,不宰白不宰!我警告你,你敢对我动手,后果自……自负!大不了给你打个八折,九九八,不能再少了!”
王负剑将剑收回,盘算着自己和父亲所带的家当,他所剩不多,父亲那倒是不少——他临走留的,不知是不是巧合,竟刚好998滴,他一股脑全拿出来,干瘦老头财迷心窍,乐呵呵接过,背上的包袱重了一大截,他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就对嘛,年轻人少打打杀杀,多搞搞人情世故,不是随便什么大夫都能用好那东西的,那可是薛望,谪水学院年轻一辈中坐二望一的杏林妙手啊!”
干瘦老头这般说着,发现王负剑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两人之间暗影闪动,他的又一缕头发被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