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秋风徐徐。透过高高的院墙,能听见附近村民议论的声音。把儿子儿媳连同才出生不久的小孙女赶去隔壁房间,再三交代,没有召唤万不可出后,李媚娘亲自煮了一壶茶端到谢屿白跟前。
“奴家知道大人此行的目的,当年之事乃是媚娘一人所为,是媚娘以腹中孩子裹挟,逼迫他不得不与媚娘一同犯错。媚娘自知所犯之错甚重,望大人严惩,只求大人能够放过他以及我儿全家。他们是无辜的,不该被媚娘连累。”
李媚娘说着,转向程孝安,“是媚娘对不住你,害你成了今日这般,媚娘罪该万死,只求你不要把对媚娘的怨恨怪在孩子头上。他与媚娘不同,他是个极其孝顺,极其懂事的孩子。”
说罢,媚娘将手伸向谢屿白:“媚娘愿束手就擒,任凭大人发落。”
程孝安扑了过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恳请大人放过媚娘。”
谢屿白靠着椅背,“这句话你是以什么身份说的?护国寺住持还是庭州的玉雕商人程孝安?”
程孝安看着谢屿白,眼中光芒渐散,犹如濒死之人。
陆知鸢走到李媚娘跟前,问了句:“你与他是在庭州相识的,他是玉雕商人,你是什么?”
李媚娘抿了抿唇,“回小姐,奴家的母亲曾是跟随张大人外放庭州的仆人,后嫁于酒商为妾。奴家的母亲死后,奴家作为继女被酒商的妻妾所不容,十三岁被卖与他人。”
“十三岁?”陆知鸢看向流萤:“岂不是与我家流萤一般大?那酒商不是个好东西,他的妻妾更不是个好东西。”
李媚娘勾唇,妩媚一笑,为原本不算出挑的五官增添了几分魅色。
“那酒商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因见我母亲生的好看便不顾府中妻妾意愿纳她为妾。母亲入府那日,他的妾室正在生产,他不管不顾,只想着与我母亲共赴花烛。妾室难产,她的丫鬟来唤,他竟嚷嚷着让人憋住,且莫把孩子生在这晚,冲撞了他的喜事。还是母亲苦苦哀求,他这才不耐烦的让人去请了稳婆。”
“你孩子?”
“是个女孩儿,落地就没了。”李媚娘满是唏嘘:“妾室怨毒了我母亲,认为她女儿的死皆是因我母亲所致。殊不知真正害死她女儿不是我母亲,而是她视为天地,能为她做主的老爷。若非我母亲,她跟她的女儿都会死。”
李媚娘笑,笑容里全是自嘲与无奈。
“母亲嫁于酒商后颇受恩宠,连带着我也过了几天小姐的日子。入府不到俩月,母亲便有了身孕。大夫说她脉搏强健,腹中所怀定是个男婴。酒商子嗣单薄,只有夫人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因病夭折,小儿子腿脚不便,是旁人眼中的瘸子。性子孤僻,从不与人交流。得知母亲怀的是个男婴,便将满腹怨气撒在了她那个小儿子身上。小儿子受不了,趁着夜深人静,将腰带绑在床上,自缢了。”
李媚娘闭上眼睛,恍若回到了那个夜晚。
作为酒商家的继女,她住在那个小儿子的对面,夫人骂他时,她也将那些话听到了自个儿耳朵里。夫人是在指桑骂槐,而她跟她的母亲就是那个槐。夫人的小儿子也明白,他之所以自杀既有他母亲骂他的原因,也有他身体残缺,觉得不配,也不应活在这个世上的原因。
他的死是他自个儿选的,也是多个人,多个原因造成的,然夫人却将这一切算在了她们母女头上。
小儿子自缢前,曾用力推开窗户,向外张望。彼时的她,因为寄人篱下,夜里难眠,也开着窗户,刚好与他四目相对。他先是一怔,而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继而绽放出一抹她从未在他脸上看到的,犹若朝霞的,特别绚烂的笑容。
他开着窗户,一瘸一拐走到床前,解下腰带,拴在床头上。
那晚的月光并不算亮,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他是当着她的面自缢的,她想过去救他,门都打开了,又慢慢的关上。她想起了他的那个笑,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种真正的解脱。
她抵着门板,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直到夫人的哭声传来她才意识到,那竟是她到酒商家里之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夫人恨她们母女,母亲冤枉,她不冤枉,因为她确实见死不救。
因为夫人的指责,妾室的针对,加之她有了身孕后,酒商另讨新欢,重重压力加上内心自责不堪,她跟她腹中的那个孩子一同没了。
进门时风风光光,出门时一卷草席。
夫人很高兴,小妾也很高兴,她们说母亲恶有恶报,说母亲和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是在为她们的孩子偿命。作为母亲的孩子,她也理应遭受报应。故而,她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把她给卖了。
李媚娘理了理头发:“我不恨把我卖了的夫人,也不恨那个冲着我嚷嚷,笑得像个疯子的小妾。她们与我的母亲一样都是可怜人。我恨酒商,恨那个一条腿踏进棺材还要买我的男人。我把他们都杀了。”
程孝安猛地抬头看向李媚娘。显然,他也不知道她还有这段过往。
李媚娘看着程孝安:“庭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一定听过那两件事。没错,我就是那个让庭州人惧怕的鬼新娘。杀酒商时我穿得不是嫁衣,是孝服。我用我娘留给我的剪刀将他戳成了筛子。血太多,染红了孝衣,被打更的看到,误以为我穿的是红嫁衣,鬼新娘的传说不胫而走。我将计就计,利用这个传说,杀了想要买我的那个老东西。”
“朱掌柜?”
“没错,就是那个老东西。”李媚娘似笑非笑:“他专买妙龄少女,死得并不冤枉。”
程孝安声音颤抖:“你接近我也是为了杀我?”
李媚娘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轻语道:“傻瓜,你虽是商人,却不是那等大奸大恶之徒,且与媚娘没有私怨,媚娘为何杀你?”
话落,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媚娘的确是故意接近你的,但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帮太后娘娘除掉整个温家。媚娘是太后娘娘的棋子,而你是媚娘选中的棋子。”
“你说什么?”程孝安的瞳孔逐渐放大:“你是太后娘娘的……美人计……温大哥说对了,我程孝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