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是此前那副淡淡的模样，倒像是一点都不曾因为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而有什么不满。
“小姐，您别吓我……”
倏然听着这人小心翼翼的一句，沈棠宁没忍住轻笑出声，“我怎么吓你了？”
说这话时，她眼睛里不自觉带着些玩味的笑，许是因为沈棠宁一点都没有遮掩她此刻不自觉而来的笑，反倒是愈发让人不知该如何招架。
“我……我是怕……”
他毕竟只是个佣人，哪怕在沈家待了许多年，但到底是尊卑有别，明知自己无从左右沈棠宁的一切决定，可冷不丁被追问时，却还是下意识将心底的不安表现了出来。
“怕我逼死老爷子？”
沈棠宁笑，意味深长的一句，毫无意外的将人吓了个半死，连带着望向她的神色也不由得带着几分惊慌。
“那是我爹。”
沈棠宁没绷住，“我就是再恨，也没必要拿着弑父的罪名来惩罚自己。”
听到这儿，眼前人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些，只可惜，却是依旧没能提前问清楚沈棠宁的态度。
尤其是，那一段父母之命的婚约。
“家里这些日子，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沈棠宁没给对方恍惚的机会，径直就扔出一句。
虽说如今的她，内里已经被换了个壳，可原先的那位毕竟是在沈家生存多年，她还是有必要提前做些功课的。
这是沈棠宁状若不经意问出这一句时，心底最多的盘算。
幸而，眼前那位本就战战兢兢，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也不会仔细去思量沈棠宁说出那话是否让人意外，他只会忙不迭就依着自家小姐所起的话题，如实汇报。
“小姐你离开之后，家里乱过一阵，那时老爷本想要第一时间把你带回去，可铺子里生意遇到了些麻烦，他腾不出手来。”
“好容易一切又重新上了正轨，他却倒下了。”
“我出来前，老爷再三叮嘱，一定不能告诉您他病了的事，但……”
那人说到一半，冷不丁顿住，沈棠宁微微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地瞥了人一眼，“你家小姐我冰雪聪明，哪里需要你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这一句沈棠宁说得再坚定不过，只可惜，饶是她神色坚毅，语气坚决，一心以为自己犯了老爷子忌讳的可怜人却是半点都没能领会其中深意，只一个劲儿地附和道，“是，老爷以前就说过，小姐若是男儿身，沈家的生意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是吗？”
沈棠宁不以为意地咋舌，眉眼间不由得带着几分玩味意。
这倏然的一瞬，让那仆从不由愣住，半晌都没有说话。
而沈棠宁也没再继续这一话题，她权当自己从头至尾都没有提过。
彼时的她，兀自闭上了眼睛假寐，尽管暂时看不见不远处那人小心翼翼的模样，但沈棠宁私心里却也不由得为这东虞国的女性鸣不平。
她当然知道，此地和她前半世生存的世界不同，但那份因为他们骨子里对女性的轻视，却到底还是让沈棠宁心中愤愤难平。
可她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回到了沈家，沈棠宁刚一进门，就被一应惊喜兼具错愕的仆从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有人急吼吼地冲上来，将沈棠宁从头到尾审视一回，也有的人忙不迭就跑出去，念叨着要即刻告诉老爷。
那一瞬，沈棠宁恍惚以为自己早已经不是沈家人，她更像是不经意间来访的客人。
幸而，这份异样的感受并没有持续太久。
沈棠宁很快就被带到了老爷子的病榻之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韵，激得她下意识就想撤，但她不能。
每向前走近一步，她就越能将倚在榻前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看得真切一些。
他似是支撑不了多久，只循着沈棠宁快步走近的当口，沈老爷子就兀自闷咳了好几声。
不远处有丫鬟随时候着，趁着他喘息的时候，忙不迭上前收拾一番，有时是替老人家顺顺心口，有时则是擦掉额上的虚汗。
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又行云流水。
看样子，的确是已经照应了许久。
沈棠宁心中暗想着，可在对上沈老爷子不无炽热的眼神时，她好似一瞬就失了言语的能力，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偏偏那一刻，老爷子也正咳得厉害，父女两隔着忙碌的人群，静静地对视了好一会儿，任谁都没有轻易开口。
反倒是一旁的嬷嬷看不过去，忍不住催了沈棠宁一记，“小姐，老爷可一直盼着您呢。”
沈棠宁抬眼扫了一记，还没来得及出声，病榻上的人却是拼尽一切朝她招手。
沈棠宁自知此刻避无可避，便径直往前，压低了声音喊，“爹。”
略显陌生的字眼从她口中溢出的那一瞬，沈棠宁不由得有些发愣。
她有些恍惚，好容易稳住心神，可眼前人却是已经落了泪。
“老爷，小姐回来是大喜的事，您怎么还哭上了呢？”
接话的还是先头借故提醒沈棠宁的嬷嬷，此番她还特意递过来一方帕子，示意沈棠宁亲自照应。
沈棠宁没有拒绝，“爹，女儿不孝，我回来晚了。”
沈老爷子听了这话却是不住地摇头，“不晚，不晚，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天好活的了，如今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能看你成婚。”
“从前你执拗着，非要喜欢旁人，我管不住。但你既然回来了，能不能信爹一次？”
沈棠宁说不清她是花了多少力气，才总算从那明显有气无力的语调里，仔细勾勒出了完整的意图。
“爹，您替我安排了婚姻？”
沈棠宁不无试探着开口，沈老爷子的确有一瞬错愕。
但不过片刻的功夫，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而招呼佣人。
不一会儿，房中又来了一人。
对方以面具蒙面，单瞧身量，却是让沈棠宁意外的很。
“贤侄。”
沈老爷子冷不丁喊了一句，那人便忙不迭上前虚虚地扶着他的手。
老爷子看了看他，又望望沈棠宁，倏的将两双手紧紧扣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