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人一声令下,原本还激愤不平的百姓却到底还是不得已屈从于他的威吓。
说是以势压人,未免有失偏颇。
但只那一瞬,沈棠宁是分明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了些许怒意的。
只是她一时间有些想不穿,不明白这人的愤怒究竟是因为那荒诞的现实,还是旁的什么。
虽说此刻两个冤案的真凶已在跟前,但随之而来的一应麻烦,却也是委实让人应接不暇。
沈棠宁不知道那虞大人作何想,总之她现如今是有些茫茫然的。
但她从来都坚定地相信,清者自清。
一如那人先前斩钉截铁的那一句,不会姑息,不容错判一样。
沈棠宁再没有的偏头看底下那乌泱泱一片早已经渐渐失了理智的人,而只是凝神望着不远处那已然被一众衙役们控了的众人。
领头那人,赫然是虞景闲。
落在后头的,是那刘屠户。
再往后一步,才是被那仙人捆缚着的女子。
比起她这个嫌疑人,他们几个似是多少有些狼狈。可哪怕只是暂时的,沈棠宁也隐隐从虞景闲的眼睛里读出了无法轻视的恨意。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沈棠宁从那灼人的眼神里,倏而品咂出几许鱼死网破的决绝。
却是比不久之前,当着沈家上下哭诉被她始乱终弃时,还要来得肯定一些。
沈棠宁倏然笑了,有些突兀,却也的确是她当下那一刻,心底深处最为直白的感受。
虽说她始终都没像其他人一般,被视作凶犯,可彼时公堂上下却也有许多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沈棠宁。可显然,她一点都不以为意。
哪怕,因着她这全无预兆的笑声,又有许多异样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沈棠宁也丝毫不为所动。
那一刻,沈棠宁满脑子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她先前一点都没有察觉出虞景闲的异样?
沈棠宁真切地记得,她第一次开始真正对这人警觉,已是她和虞大人成婚前夜,但如今想来,那人的盘算怕是早就已经开始了。
她倏而想起了那一日。
虽说是沈棠宁自行做主和虞景闲一道前往刘屠户和林货郎家里,试图翻找出什么新的线索,他们彼此瞧见的却分明是截然不同的画面。如今想来,这一切大抵也是虞景闲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的。
可大抵换做是谁都没有办法轻易相信,他竟是这么早就开始谋划了。
又或者,当初她找上自己,逼得她动了心,又枉顾家人和他奔逃,一切也不过是为了眼前这一瞬。
一时间,沈棠宁脑海里闪过了太多的疑惑,可她却是始终没有办法径直问个真切。
无他,只因她实在不知自己该从何处问起。
尤其,虞景闲可未必会愿意搭理自己。
“大人,这是从他们家里搜出来的脏物。”
就在沈棠宁兀自迟疑之间,被虞大人派去搜查他们家的人去而复返,意外地收获颇丰。
明明尚未验过真伪,可伴随着这掷地有声的一句,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认定,沈棠宁才是幕后黑手,清净不过转瞬的功夫,就又有人嚷嚷着说得尽快将其正法。
沈棠宁暗自头疼,却也无可奈何。
她只能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口,即刻起了一卦。
说来也怪,原本她差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可就在刚才,听得身后议论纷纷,她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瞬,就已是不自觉起手。
卦象非凶。
虽算不得上吉,但也还可算得上平顺。
沈棠宁心底的疑惑更甚,起卦之时,就已经有王员外家的,一眼认出来那些银两原本是他们交付给刘屠户以求和解的。
可现如今那东西却是在沈虞二人的家里被搜查出来,其中缘故可见一斑。
如果说,此前虞大人还可以用证据不足替沈棠宁遮掩,但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沈棠宁当然也知道情势危急,可当下那一刹,她几乎是已经被兜头而来的是卦象砸了个茫茫然,心底疑惑正盛,却也顾不得许多。
“肃静!”
公堂之上,虞大人倏然厉喝一声。
“这些银钱,从何处而来?”他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几步开外的衙役先是不自觉一愣,下一秒才不无茫然地应,“从虞沈二人家中得来。”
“如何证明,这就是归沈棠宁所有?”
虞大人不咸不淡地继续追问,他的神色始终淡淡的,可言语间分明带着些不容置喙的语气。
是呀。
那个所谓的家,是沈棠宁和虞景闲一起住的。
平日里全无外人进出,若是他们同气连枝便也罢了,但显然从当前的情势来看,他们二人却也总隐隐有些不睦。
单是从虞景闲当众指认沈棠宁时,那从来淡然的女子脸上不自觉闪过的疑惑姿态,便足够佐证这一现实。
可所有人却仍旧因着虞大人悠悠然的一句反问,而下意识顿住。
说的是,要如何承认这一切都是沈棠宁的呢?
万一有谁蓄意陷害呢?
一时间,众说纷纭。
但沈棠宁听得出来,大多数人还是宁可相信她也是凶手之一。
毕竟,前一段故事骤然听着总是让人不由得冷汗涔涔。而那刘屠户早已在清河镇上生活了多年,哪怕他有意遮掩,总也还有人不愿意轻信。
可沈棠宁就不一样了。
虞景闲和她都不过是外来的,无人知晓他们从何处来,也不问他们将要去往哪里。
这本该是所有人的隐秘事,却因为无端牵连了命案陌,以至于总在骤然间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虞景闲,你可能证明,这钱就是她沈棠宁的?”
虞大人并不曾看向沈棠宁,他甚至不曾审讯一二,而是兀自将矛头扔到了虞景闲身上。
“想好了再答话,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决不轻饶!”
这后头的半句,虞大人说得再凌厉不过,言辞之间,无一不是威慑。
“回大人,都是她的,小的只是代为转交而已。”
虞景闲想也没想,便径直道。
话音落下,他还不忘虔诚地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