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哪里知道,有一人倏地感受到了一道刺骨的痛意,经久不散。
却也因着这无可抑制的头痛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下意识哭嚎一声,凄厉的声响惊动了家里的其他人。
可等到他们循声而来时,见到的却是虞景闲正死死地扣着自己的脑袋,面色惨然。
而后,便是一阵无法估量的冷意,让他不自觉直打颤。
没人知道虞景闲到底经历了什么,诚然,这小子顶着被余家村所有人鄙夷的神色强行为沈棠宁刨坟立碑的事,的确让一家人不得已被议论了好一阵子。
可这事毕竟都已经是尘埃落定,死也死了,埋也埋了,自家人纵然有天大的不快,可到头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为虞景闲开脱。
“那女子毕竟是和他两个姐姐一道苦过来,他心肠软。”
“到底是一条人命,又无人可依,小子行事虽乖张了些,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难得有人站出来替虞景闲说好话,他们总也相信,时日一久,虞景闲做下的这点糊涂事也就被其他种种给掩盖过了,并不至于影响他们的平淡日子。
然而,虞景闲这场全无预兆的怪病,却是让一家子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忙不迭请了大夫来看,可奈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抱着病急乱投医的阵势,先胡乱灌了一堆汤药,却是始终不曾见效。
入了夜,虞景闲甚至还发起高烧来。
沈棠宁细数着自己连日来的种种境遇,怎么也闭不上眼。
她记得,被迫成婚那一日,自己曾算过一卦。
卦象凶,不是什么好兆头。
后来发生的一切,似也全然印证了她的卜算结果。如今的沈棠宁有人生却无人养,连带着自己也没了求生的能耐,前路茫然的确是凶恶非常。
诚然,她并不喜欢眼下这种无可依傍的人生,但却也无可奈何。
她唯一能仰赖的,也不过是自己的一手卜算之术。
毕竟,让她一个毛都没长的小丫头咿咿呀呀地保媒,实在荒诞地很。
就算是她能赚到钱,也未必能有办法养活自己。
思来想去,沈棠宁终究决定再算一次。
虽说她并不能亲自推演,可陈若雯之前也说过,只要精神强大,便也能于无形之中推演。
可现实是,沈棠宁试过了各式各样的方法,但却都不过徒劳。
她没有精神力,根本就无从支撑自己来卜算任何一卦。
连唯一的生路也被强行断了。
那一刻,是沈棠宁第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子无法言说的苍凉意。
而另一头,虞景闲的麻烦还在继续,越是寻不出由头的麻烦,就越是骇人。
一家人忙活了许久,到底还是惊扰了家中老太,便是那个才刚为沈棠宁施过针的妇人。
却没料想,竟是连她的偏方都不管用了。
无人看见,虞景闲手腕上隐隐绰绰地缠绕着一缕银发,一圈又一圈,绕了不知道多少个圆。
就在虞景闲突发恶疾的时候,白发的一端却是突然擦黑了。
又是一夜纷乱。
沈棠宁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记得,耳朵里总也不时钻进一些纷杂的声响。
她努力捋了许久,这才搞清楚在自己终究无力对抗生命本身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来到这世间不过几日的小可怜,沈棠宁的确是不得已在外头冻了一整晚,她相信这应当是一家子人共同的意思,毕竟是个只会哭闹的小丫头,若是被冻死了,也免得他们多费心思。
可沈棠宁没死。
一大早她又被名义上的亲爹给抱了回来,不为旁的,只因想着这丫头在如此惨烈的情势下都不曾殒命,必然是命不该绝。
迂腐且没见过世面的山野村人,哪里知道沈棠宁的非常经历。他只道这丫头非同寻常,该好生料养着。
可架不住他的枕边人不这么想,“之前嫌她的是你,好不容易想了法子丢开,你又非把人找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事?”
愤愤然说出这一句的,是沈棠宁她娘。
“没在冰天雪地里冻死,算是这丫头命大,可你瞧着咱们这个家,又怎么可能养活得了?”
“她注定就不该来,倒不如快些去了。”
“你若实在下不去手,我便将她丢在后院茅坑好了。”
沈棠宁说不清自己骤然间听着那些斩钉截铁又掷地有声的说辞,是如何复杂的心绪。
按说,她该是要为此愤愤不平的,可她没有。
又许是因为前一日已经经历了太多超出想象的麻烦事,以至于事到如今她已经淡然了。
或者说是释然。
毕竟,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是备受期待才降生的孩子,沈棠宁此前见过这个妇人,因着膝下无有子女,以至于她总也在旁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而村长当着众人的面邀想要求子的众人时,也唯有她一个,拗过了本就纠结的心绪,毫不犹豫地上前来。
沈棠宁虽只见到了她生活中几许片段,却是并不难想象,这人大抵是过的压抑非常。
原本以为是苦尽甘来,但不料想只一转眼的功夫,却是更大的麻烦。
沈棠宁试着想过,倘若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比她做得再好一些。
换言之,避过不必要的麻烦,这本就是人性的常态。
一如当初沈棠宁初到余家村就撞上的腌臜事,她不也是依循着本能所以才将那老余头毫不客气地弄死了吗?
现在想来,沈棠宁现如今所遭遇的种种,大抵不过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而已。
“你敢!”
那男人许是被她冷不丁的一句给吓到了,又委实担心护不住自家闺女,索性就抱着人一路飞奔。
却不成想,他如此行事反而愈发滋长了家中其他人的愤怒,干脆就一股脑儿追了出去。
一时间,这一家子一个逃一个追,阵势拉得委实大了一些,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沈棠宁说不清谣言究竟是如何起来的,总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盖棺定论成了一个病殃殃的家伙,总之就是难养活,长不大,不如尽早死了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