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迎风而落的当票，洋洋洒洒一般，似是全无目的，偏又是落得无声无息。
这一日，张三正装若不经意地扫视着每一个过路人，眼神总也有意无意地往人腰间瞥去。
遇上荷包干瘪的，他索性就直愣愣地盯着，非要瞧到那人头皮发麻才肯作罢，可倘若是目标人物，张三至多只扫过一眼，便自顾自收敛了神色，绝不肯多浪费一秒。
事实上，这也是他从多年鸡鸣狗盗的营生里梳理出来的行业守则。
想要得手，便要悄无声息，绝不可轻易让人警觉。
但若是换做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就算是蓄意为之，将其吓上一跳，单是看着他们那惊慌无措的模样，便也算是给原本就平淡的生活找一分旁的滋味，权当是瞧个热闹也是好的。
来了！
原本一直无所事事的张三，倏而在某一瞬不自觉变得警觉起来。
他微眯着眼，冷不丁就像是个愣头青一般，自顾自往人堆里去，口中还不时喊着话，逼着其他人下意识间往边上退。
“出了什么事？”
周遭众人满是惊愕，显然都没能在第一时间从这着实让人恍惚的阵势里抽离出来。
但这并不重要。
张三逆着人流，三两步就冲到了某个倒霉催的家伙跟前，本是直愣愣跑着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失了力一般，不自觉往人身上栽去。
连栽倒的方向都是他提前已经预判好了的。
趁着那人无意识间抬手来扶的时候，张三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捞走了那人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径自揣进了自己兜里。
那沉甸甸的手感，够他用好些天，至少十天半个月之内，不必再挖空心思设计谁了。
张三暗暗想着，又在转瞬之间收敛了心神，先郑重其事地谢过，而后便忙不迭退开了。
只转了几个弯，这人便登时消失在人群中，再难寻见。
事实上，这也是张三提前就规划好的，京城里四通八达本也没个封闭的路线，只消是提前筹谋，总也能在那接连不断的道路尽头，为自己寻到另外一条生路。
过去许多年，他用的就是这样的路子。
诚然，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但总归是得大过失。
若是不然，他哪里至于会继续放纵自己做这样的营生。
张三好容易避开了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忙不迭打开来看。
只一眼，便不由得大喜过望。
“成了，一日一两银，总也能过得舒坦些。”
他自顾自说着，脑子里已是暗自盘算着每日的一两银钱该如何使用，却是没成想，及至他将整个荷包翻了个底朝天，竟是从中翻出来一张黄符。
张三下意识想要扔掉，没奈何那东西竟是有灵性一般，依旧往自己身上飘。
他折腾了数次也没能甩掉，心一横，索性就由着它去了。
张三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是没听人说起过九厄当铺，只是在他的印象里，去那儿的都些近乎疯了的家伙，他虽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可总也不至于愿意豁出命去，故而一时间根本就没能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殊不知，此刻着实教他无可奈何的东西，正好就是从曹府上翩然而出的那一张。
该说曹父骤然发现当票消失时，确也有一瞬愕然。
他不是没想过要发动府上家丁，乃至于镇魔卫众人一道去寻，却也委实担心如此一来，阵仗就属实太大了些。
原本虞景闲不在，朝中无人镇守，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就该想办法替陛下分担才是，断然没有蓄意扩大不安情绪的道理。
再加上曹子轩临走之前，说的是教他选人进当铺。但那东西本也是个有灵性的，哪里是寻常人能奈何得了的？
这样想着，曹大人便也不由得释然许多。
可他并不知道，这三张当票有一张却是兜兜转转被送了宫中。
深宫后院里，住着一位让一众宫人都委实迷茫的人物。
那是陛下亲自吩咐的，沈棠宁之母。
曾也有人追问过曹子轩，得知当时之所以将其安置在宫里，实在是有诸多不得已。起初众人也并未曾放在心上，毕竟短短的数月之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再有血色当铺弥漫，朝中麻烦事不少，沈母不过就是个普通人，纵是被特别关照几分，也不过是帝王仁慈罢了。
但渐渐的，有人品咂出不对劲儿了。
沈棠宁刚在前头被立为国师，沈母便成了这深宫里的香饽饽。
可这人却是半点没有沾沾自喜，竟是一头扎进了佛堂，整日里吃斋念佛，好不虔诚。
至于旁的，她像是什么都顾不上似的。
一来二去的，身边伺候的众人便也多少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模样，但不成想，她竟是突然间三天两头拉着人问九厄当铺的事。
一开始，众人倒也全无隐瞒，虽说自己知道的未必全面，可这深宫之中多的是收集信息的办法，他们只当沈母是在这地方拘得太久，以至于不自觉生出了几分疲乏姿态，只拣着些有趣的说给她听。
但不料想，这人竟是连番追问自家女儿的事。
“她有些日子没来了，难不成是又进去了？”
沈母问这话时，眼睛时刻不错眼地盯着是前头，而落在身侧的拳头总也会在不经意间下意识攥紧。
瞧那架势，自然是既想知道结果，却也委实担心最终落在自己跟前的答案并不能接受。
“沈姑娘自有要事，等得了空，定会来见您的。”
倒也的确有人机敏，不愿眼看着沈母为这些事情劳神，但多的是人全无顾忌，“沈姑娘能有今时今日的造化，便也正是靠着九厄当铺。听说陛下已经习惯教她占卜了，无论是些什么结果，都一概听凭卦象。”
骤然听着这一句，沈母只觉心底一颤。
她兀自失神了好一阵子，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等好不容易回神，她却是已经顾不得再听其他人说了什么，只忙不迭想要回到佛堂去。
层层叠叠的经书之下，正压着一张泛黄的当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