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熟稔与热络,全然不在沈棠宁的预料之内。
可她终究是没有拒绝。
无他,只因她对这日月村了解不多,此刻既已身在其中,便无疑得耗费大量的心神来搜罗她想要的消息,而住在这附近的人,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倚仗且信任的人。
只可惜,彼时的沈棠宁不得已和其他渡厄者们失了联系,若是她还能和往常一样,跟随着众人行动,便不难发现,此番深入日月村的人大多都对这地方熟悉得紧。
他们很容易就能融入到当前的生活中去,那股子无需言语的熟悉,当与沈棠宁此前所熟知的九厄当铺格格不入。
这便是现如今的沈棠宁和其他人最大的不同。
他们似是早已经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在这日月村里行的又是什么样的行当,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
不似沈棠宁,对周遭的一切全无所知,甚至尚且不曾搞清楚她究竟是谁?
她用了不少办法,这才总算从其他人口中套出了些许信息。
包括但不限于她是谁,还有人倚仗。
虽说最终的现实委实惨淡,可沈棠宁到底还是淡定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
一个再无亲人的孤儿,守着两亩薄田艰难度日。
“你这丫头啊,就是太要强了。”
邻居大婶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对着沈棠宁发出了感叹,可怜沈棠宁全然不知那一刹那间,这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只在冷不丁听着这话的时候不自觉陷入了新的恍惚。
她孤身一人,无可依靠。
若不想着靠自己,又该怎么活?
尽管此刻的沈棠宁根本就无从设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度过从前的那些年月的,可纵然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她也能明白眼前人说这话时,言语间不自觉藏着的几分心疼意。
大抵正是因此,她才会对自己多有照拂吧。
沈棠宁暗暗想着,她微微收敛了些茫然无措的神色,只亦步亦趋地跟在邻居婶子身后,学着她的样子行事。
事到如今,沈棠宁依旧对这日月村一无所知。
既不知该如何自处,也不懂当怎样远离。眼前的一切的确和沈棠宁从前走访过的许多地方并无不同,但她隐隐有种直觉,它们或许原本就是两样的。
生活在这日月村里的人,和普通老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同。
大多数的他们,为了活着,从事的也不过是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营生,整日里的奔忙换来赋税及安宁。
这一切该说沈棠宁本也并不陌生。
但最是让她意外的是,在这日月村里居然是十之税六。
“怎……”
沈棠宁还来不及为她恍惚不经意间听到的高额赋税咋舌,不想下一秒就不得不承担。
“丫头,你可得加紧些了,听说过些时候就来咱们这儿收,要是交不上来,可是会蹲大狱的。”
婶子一脸担忧地看着沈棠宁,显然是替她顾虑良多。
然而此刻的沈棠宁却是已经被眼前这一连串的麻烦给折腾疯了。
单只是要她种地这一桩事,便实在不是沈棠宁能驾驭的。
要知道,她虽是不得已暂且活了两辈子,但归根究底还是从来都没有做过伺弄庄稼的农民。
沈棠宁并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好,若是没有赋税这一压力,她或许还能随口找个由头避开,但现如今,显然是不能的。
只是这样想着,她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比起此前几次进出九厄当铺时的茫然无措,这一刻沈棠宁才是难得感受到了强压在肩头的诸多不安。
赋税大过天。
这是谁都无法更改的事情。
饶是她沈棠宁可以一眼洞悉其中的不同寻常,但却终究是没有办法轻易推翻这有制度。
十之税六。
这当然是无需言语的高负担,尤其是对他们这些整日里还得看天吃饭的可怜人而言。
但,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沈棠宁还是希望可以找个由头避开这暗无天日的劳作之法。
她想去取一份便利。
但遗憾的是,沈棠宁几乎把所有可以想见的法子都试验了个遍,却到底是找不出除了老老实实种田之外的第二条路。
“靠!”
连番尝试,但最终的结果终究还是一样的。
这让本就全无预料的沈棠宁委实失落许多,可思来想去好一阵子,她到底还是不愿意轻易将自己送去衙门里。
眼前的营生虽说多少艰辛些,可总也不至于全无策略。
虽说这中间多少带着几分机缘与运气,可总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沈棠宁便是这样劝说自己的。
毕竟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关押在那深不见底的牢狱,纵有一日三餐定时供应,可终归是少了那份最是让人安心的自由。
她贪恋这份自由和肆意。
当然,更为紧要的是,沈棠宁从来坚定地相信,虽说眼下还是不得已各自为政,但她和虞景闲总也有重聚的那一日。
许是在当铺之外,也可能就在下一瞬。
这一点,沈棠宁从不曾轻易动摇过。
故而,沈棠宁的最终决断,影响的可不单单是她自己,还有因此而被牵连的许多人。
她不可莽撞。
正也是带着这样的信念,沈棠宁谢过了邻家婶子的照拂,自顾自往她家里去。
幸而如今身在九厄当铺,这其中的一应调度大抵是从他们踏进来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的。
沈棠宁原本只觉得当前的身份还算得心应手,但仔细感悟过一阵子,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几乎就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无论是屋里的一应陈设,或是旁的什么,哪怕不得已多少有些陌生,可只要沈棠宁将其紧紧地攥在手里,她就会在顷刻间领悟用法,顺利上手不说,其实践的效果也委实令人欣慰。
这是当沈棠宁不得已短暂体验务农日常时,心底里总也不免闪现的几分欣慰。
若是不然,她怕是更赶不及了。
事实上,因着沈棠宁如今孤身一人,无论有多少家事都不得不由着她亲自操持,这中间自也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艰难,她倒也并非全无预料。
只是,当沈棠宁好不容易忙活完,急吼吼地往回走,回到了家,却寻不到一样能果腹的东西。